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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周评五十四:一个人的明净世界——评窦宪君散文集《没心草》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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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窦宪君的散文长短都有,以抒情见长。既便是叙事散文,也能在碎散的生活片断里挖出闪光的东西。她的文笔有诗意,很多标题都有灵动之感,比如:《说给月亮听》《比这初秋的雨水凉》《青丝为谁老》《岁月正含情脉脉地涌入》《花香扑过来》《自由地漫过繁茂的枝叶与花蕊》《一个人是一片野地》等,她的心思绵密,像镜头一样细致地捕捉人生万象,在其中藏进她心底里的温婉和清纯。
  窦宪君文字风格多少有些像川端康成,同样是把感觉拉近、放大、沉入呼吸,笔下的文字明净空灵,娟秀美好。川端康成的文字无论在哪个年龄段,你都觉得像一个翩翩少年;窦宪君的文字有同样的特点,所有文字都像是出于一个多愁善感的少女之手。川端康成在文字上精雕细琢,被称之为“语言魔术师”;窦宪君在文字上的精打细磨也不逊色,音乐般的韵律,跳跃的节奏,飘忽的美感,使她的文字犹如一个精灵。
  川端康成在《花未眠》等散文中常常流露出对生命的咏叹,“不灭的生命”是他喜爱的主题之一;窦宪君的长篇散文《没心草》也同样在生命的痛苦中去捕捉生命的可贵,孤独的心境,对于生的渴望,在行文中表达得淋漓尽致。川端康成的骨子里浸着深深的东方文化,他常常把人性的美和自然的美融为一体;窦宪君也是在描述自然中不知不觉地渗入了人性的美。
  川端康成是“新感觉运动”的创始人,他的文字纤细到能把感觉放大到紧贴着你的眼睛的地步;窦宪君的文字恰恰也是以感觉取胜,她的叙述中有一种虚幻的美,但这虚幻却比真实还要清晰地浮现在你眼前,让人置身于忘我之境。
  窦宪君的散文最大的特点在于她的叙述方式和感性的语言,笔者从三个方面加以分析:
  
  一、过滤杂质的诗意叙述
  有的作家擅长捕捉痛苦,捕捉阴暗面,对人性的恶分析得非常准确,比如赫尔曼•黑塞写《荒原狼》,威廉•戈尔丁写《蝇王》。而窦宪君则是一个看不到恶的作家,她眼里只有美,这和她心性有很大关系,所以在她笔下,几乎看不到生活的阴暗角落,多数情况下是呈现出一种美感,一种诗意的叙述。她的笔把生活中的杂质全都过滤掉了,生活在她眼中就像一杯沉淀后的水,呈现出干净、透明的特质,这并非有意的,而是天性使然。
  比如在《没心草》中,一场大病突然袭来,她本可以写出绝望和悲痛之情的,但是她没有,而是这样写“脚底有无数个沙粒踩着的感觉,在那个冬天演变成一根根芒刺。后来我想,如果那个秋天长些,冬天的雪再晚些来,我可以一直跑着,也许能绕开命运的浩劫,让生命在另一个内容里展开。”在这段文字里,痛苦被诗化了,生病的惶惑演变成一种戏谑的口吻。这种略带荒诞色彩的述说造成了陌生化效果,读者找不到熟悉的现象,在窦宪君营造的与世隔绝的语境中领略异样的美。
  在《城市是虚妄的》中,作为一篇批判城市文明的散文,却看不到尖锐的语言,一切都是平静的,以柔克刚,以失落的感觉来对抗城市文明的喧嚣。“街道像河,公交车像鱼,汽车站上车的下车的等车的人像鱼鳞,一切都悄无声息,看不见表情,或者没有表情。”“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有人没人一样明灭,操纵城市的手永远躲在看不见的地方。”这样的语言和勒•克莱齐奥的《战争》形成了鲜明对比,同样是批判,勒•克莱齐奥的文字是激烈的“于是,一切都蜂涌而至。像一群耗子,成群结队向前进发,结成一个战线,撞击城墙,又仿佛像那海浪,形成成千上万条波浪,汹涌澎湃,滚摄向前,压倒一切。”可以说,勒•克莱齐奥是将生活的杂质加强了,给人一种逼迫感;而窦宪君却把杂质过滤掉了,以东方女性黯然神伤的方式来表达不满和痛苦。
  窦宪君的生活哲学是维纳斯式的,爱与美是她生命的主题,她以断臂的方式向人们传递美的信息,世界就是她的阿多尼斯。丑恶是她不断排斥的东西,她从不写丑恶现象,以善求善,以德报怨。就算在一锅滚油里,她也能烹出一朵鲜花来。在《打个漂亮的蝴蝶结》中她写道“这个世界喜欢美,破坏决不能从我开始。几十步台阶,走走停停的,我想,真的变成皮球也不坏,皮球会在台阶上跳舞,一路连蹦带跳地冲下去,多痛快。”“美从来都是无处不在的,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孩儿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坐在医院的楼梯上,对美丽的渴望让幸福变得无边无际”。有时候觉得窦宪君是一尊观音,以大慈大悲之心善待一切生灵,美不是她的愿望,而是与生俱来的信念。
  二、跳跃的感性语言
  窦宪君的语言是诗性的,也是感性的,常常把诗歌的那种跳跃的语句引入到散文中。比如《起风了》中的结尾“哥哥将胶皮车装得像小山一样的时候,太阳半个身子躲到山后面去了。”“夕阳的余晖将大地涂上了一层绚丽的油彩,山体现出了明暗,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风了。”在辞格上明喻和比拟连用,意象上从哥哥到太阳变化,感觉上从视觉到触觉转换,呈现一种跳跃的美感。
  在《坐着火车去看你》中有一段更为复杂“人生是个时间的过程,过一点就会少一点,哪一段空出来,草也不长,花也不开,一片地就荒了。火车是个浓缩的小世界,可以把时间真实地放进去,过了一山又一山,过了一河又一河,坐得久一些,还有梦跟着,还有沿途临山而居的红衣妇人。车厢里上来一些人,下去一些人,男人,女人,大人,孩子,温暖的,冰冷的,它们是时间的花朵,使人记得一些笑容,像风过草原。车厢是一张生动、有趣的脸,钻进去对着它,挤眉弄眼,添枝加叶。还可以在生命的篇幅上,淋漓出一些酸酸的诗,或者弹着吉它,对着长河落日,唱起:‘长长的站台,寂寞的等待……’”。整体上看,这段是复句排比,以人生、火车、车厢开头的句子形成排比;在辞格使用了明喻、隐喻、比拟兼用的方式,呈现出的却是象征色彩;也可以说是在排比之下辞格套用方式,复句排比下套着单句排比,还套用了明喻、隐喻、比拟的辞格。窦宪君在修辞的运用上毫不拘束,辞格总是跳跃变化,比如从“人生是个时间的过程”的明喻跳到“草也不长,花也不开”的隐喻,非常顺滑,而表达出的寓意很深刻。
  在象征上,从人生是一片野地,跳跃到人生是一列火车,讲述的是人生意义;再跳跃到车厢时,讲述的是生命的乐趣,不再是概括性的,而是有了一些具体内容。窦宪君的感性就表现在这种跳跃性上,过山过河,梦跟着,红衣妇人,这几个意象外表上是没有关联的,但是联系到一起时却会呈现特殊的美感,很难讲清楚含意,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诗意美。而淋漓出酸酸的诗,这句非常感性,这里的“酸酸”二字是自谦,但也包含了酸楚的味道,生命是酸楚的,却又是淋漓的。诗、吉它、长河落日,和“长长的站台,寂寞的等待”联系到一起时,会呈现出别样的哀愁,一种幽长的味道。这种情绪的表达不仅像川端康成,还像村上春树,带有日本文学的“物哀”特点,美到极致,也悲到极致。
  
  三、瞬间中剥离出的永恒的美
  窦宪君是个诗人,诗人是最擅长捕捉瞬间的美感的,将突如其来的印象抓拍下来,定格成永恒。在《说给月亮听》中的结尾,“夜深了,万籁俱静,我悄悄地从菜园子里退出来,明净的月光一路绕上我的手指,擦过土墙,回到那处浸过水的房子。”这段文字将静态的月光描写为动态的,绕过手指,擦过土墙,呈现出诗意的美。月光是不会绕弯的,但月光打在手指上的那一瞬间,会给人一种绕过去的错觉,给人一种格外亲切的感觉,这样描写恰如其分。
  在《比这初秋的雨水凉》中有一段“走的慢,因为没有快的理由。不断有人超过去,感觉和我去的是同一个地方。心里想着离世的老人,突然觉得82年的光阴很短,短到没有给我时间认识。而老人选择这样的天气上路,仿佛是老人留在人世间最后的眷恋,一个漫长的雨夜,加上清晨雾一样缠绕的哀愁。”在这个人生片断里,包含了相对的哲学和人生的怅惘,慢是为了慢慢品味,觉得短是因为美好的东西总是短暂易逝的,伤感的因素移情到老人身上,主观地给老人添加了哀愁的情绪。这一瞥间的印象,像慢镜头一样拉长了,情绪像雾一样洇开来,渲染了整个画面。
  在《青丝为谁老》中看到老婆婆走远,只剩下她一人,她对衰老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忧愁,先是小声喊自己的名字,之后是大声喊,用尽力气喊。她这样描写“声音远远近近地回响着,发出金属的撞击声,最后淹没了。我知道,有一种东西是抗拒不了的,逃脱不掉的,它在时间的背后躲着。”声音发出金属撞击声,并非夸张,而是潜意识里的独特感觉,与冷相关。金属是冰冷的,她大声喊自己名字,更像是对人生的质问,但回答是冰冷的,金属一般。从这回答里,她明白了人都有老的一天,这是不可抗拒的。这种细腻的心理描写让读者能感觉到作者的呼吸,少年心事被放大了,那一刻,孤独、恐惧、忧虑都涌进了文字。
  在《打个漂亮的蝴蝶结》中,有一段对打针的描写“她先在我的胳膊肘儿上勒了一根胶皮管子,勒得紧,肌肉绷得就要炸开。接着,再用一个湿湿的棉球在皮肤上来来回回地蹭,仿佛刽子手磨刀,发出哧哧的响声。护士说,攥紧拳头。我立刻攥紧拳头。她应该接着说闭上眼睛,因为我闭上了。闭上眼睛,仍能看到锋利的针尖在皮肤晃动的情景。针尖刺破皮肉的瞬间,没见着星星,原来星星不是什么时候都出现的。抽血的时间也就是摔个跟头的时间,没什么可怕的,只是,摔跟头是无意的,意识到时痛已经过去了,而扎针像实战演习,虽然护士手脚麻利得像久经沙场的将军,但是,永远都有找不着北的士兵。”害怕打针是许多人的心结,但没几个像窦宪君描写得如此细致,如此质感的。肌肉像要炸开,棉球在皮肤上蹭像刽子手磨刀,反映了作者的内心恐惧,信息被加强了,紧张的心情被放大了。立刻攥紧拳头,显示出惊慌失措的心理,无所适从,动作变成了下意识的。闭上眼睛看到针尖在晃,是内心惊恐不安的反应,潜意识中总藏着一根针。没见到星星,指头晕目眩的程度,尚未到达不能承受的地步。形容为摔跟头,表现了扎针验血的速度,同时又表达出时刻在感受“摔跟头”的过程的痛苦,和无意识的摔有所区别,摔是事后感觉到痛苦,而扎针却是一直在感觉痛苦。而护士的麻利形容为将军,自己形容为找不着北的士兵,很幽默地表达出了自己在那一瞬间的紧张心理。在多篇文章中,窦宪君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娇弱无力,楚楚可怜,展现出纯真的美。
  窦宪君细敏的心思让她的文字魅力无穷,也让她的文字展现出一种柔和、清纯、幽雅、伤感、孤独的语境,想象力的跳跃形成诗的溪流,而悸动的生命像含羞草一样感性。她常常自比为一棵草,一棵脆弱的毫不坚强的小草,但我想就算她是这样的植物,也不是来自凡间,而是天使无意中掉落的一株仙芝,在滚滚红尘中,在星空的照耀下,散发着幽香,一个伤婉而迷人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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