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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当前散文文体的失范及异化 王兆胜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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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同仁,各位朋友:


   大家下午好!


   非常高兴能坐在这里和大家一起探讨文学问题。罗勇先生邀我来,我非常高兴,一是老朋友我们可以见见面,再一个能和咱们四川的作家共同交流散文的问题。因为散文是一个非常具有敏捷性的大的文体,比起诗歌、小说,散文更有亲和力,更受人喜爱。我们现在读小说、读诗歌的人可能越来越少,因为散文是不能遮丑的,是更朴素,更自然的一种写作,几乎每一个人都愿意以散文的笔法来写作。


    坐在这里,我心里有些惶恐,这其一是,散文这个文体非常广大,不好谈,比如诗歌、小说,有理论,尤其可以借西方的理论来谈问题,但是散文它缺乏理论,我们很难找到一个理论来套散文。有些人用理论来套散文,给我们的感觉就像是拿着秤来丈量尺寸,拿着尺子来量重量,所以这是不对等的。这也是我们今天散文所面临的困境。乏理论支撑,理论缺席,使研究有一系列的问题。另一个原因是,散文作品非常之多,不说我们古代散文,就近现代以来的散文,作家、作品非常多,浩如烟海。散文这个天地太广大了,任何一位研究者在其中都容易迷茫,太多的作品,所以研究的人在面对作品时,他们充满困惑,到底怎样的是好作品,这要打一个大的问号;第三个惶恐的原因是,我个人水平有限。


    散文在小说家、诗人、小说批评研究、诗评这个眼光底下,可能他不值得一提,所以长期以来在文学界散文被看成是一个等而下之的文类,大家对散文没有敬畏,觉得散文没有必要去研究。但是今天的状况正好相反,就出版而言,很多散文集卖得很好。


    第一个问题,我来谈个性解放和散文的破体问题。研究散文,离不开我们中国近现代以来的语境,也离不开我们中国的传统文化,还离不开西方的影响,在这三个维度中做一个梳理和理解。比如中国古代的散文,他讲的是天、地、神这三个维度,道法自然,在人和天地的关系中,确立了非常明确的观念,就是天人合一,在人的世界,必须遵守天地的法则,人才不至于被异化掉。在中国古代,我们不叫它散文,我们叫他文章。中国古代的散文它主要强调载天地大道,关注社会问题,所以散文是一种有意义有价值的文体。到梁启超的时候,他讲“救国救民”,必须改良文学,新理论,新文学,才有意义。但是到了近现代以来,我们感觉到在天地人这样一个规约之中,人受到了束缚,很难以得到发展。文学过于载道,也慢慢失去自由,后来发展成为“八股文”。在“五四”期间,提出一种观点,就是“桐城谬种,玄学妖孽”,是要打掉的,这对文学革命、个性解放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在这个影响下,散文发生了改变,出现了散文的破体,解构。“五四”之后,美文开始出现。散文的解放使我们现代文学有了个性,开始强调个人的主体性。1927年,鲁迅提出来“散文的体裁,其实是大可以随便的,有破绽也不妨。”梁实秋也有类似的看法,他说“散文诗没有一定格式的,是最自由的。”这极其容易给人以散文可以随意的印象。1961年,王尔龄在《散文的“散”》中认为“散文贵散”。肖云儒提出“形散神不散”的概念,他说:“神不‘散’,中心明确,紧凑集中,不赘述。形‘散’是什么意思呢?我以为是指散文的运笔如风,不拘成法,尤贵清淡自然、平易近人而言。”到20世纪八九十年代,这种给散文“解放”的声音有所加强。像赵玫的《我的当代散文观》、余树森的《散文不妨野一点》都希望打破散文固定的模式,来一场彻底的变革。赵玫在他的文章中提到了十八个能不能,这个观点是非常大胆的,超出了以往的散文观。再后来,贾平凹力倡“大文化散文”,余秋雨及其跟随者“义无反顾”地进行实践,将文体解放推向了极端。并且,越到后来,散文文体的规范越不受重视,如南帆曾提出“散文令我心动的原因是没有规矩。”陈剑晖也认为:“散文又是一种‘法无定法’的现代文学中仅存的‘古典’。”“盖因散文是极自由极潇洒的文体,它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它的形式就是没有形式。”刘烨元曾说要变革散文,成为新艺术散文,真正的散文是形散,神也可以飘忽不定。这是我们近现代以来散文的一种真正的破体。从我们现在散文从内容的丰富性,理念的多元化,文体的多样多变来说,包括跨学科写作,以及文字的变动,地域散文的变化,都有它的价值。最最重要的是我们作家发挥了自己的个性,自由的精神,使散文变成了可以表达自己的文本,这是我们值得肯定得。但是问题是,当我们理解“散”字理解偏了的时候,就带来了散文研究中的很多问题,即散文的“失范”,没有规矩,到最后发展成为异化的问题。


   第二个要讲的问题是,散文文体的失范已成为一种顽疾,一种严重的病症。


   第一个表现是情感的危机和虚假的空洞。散文以往有些常识,这是自然基础的规则,有时我们不需要思考,按照常识就不会出错,但是到后来,我们散文上的常识被打破,好多方面我们已经不相信常识,比如对散文的真实,真情。在传统的散文理念中,“真实”尤其是“真情”成为一个相当重要的标准,它们甚至被看成是散文的生命与精髓。如林非在《漫说散文》中认为:“不仅狭义散文必须以情动人,就是对广义散文也应该提出这样的要求,因为这对于散文家来说,无疑是在很大程度上决定自己作品能否存在和流传下去的生命线。”季羡林也表示:“常读到一些散文家的论调,说什么散文的诀窍就在一个‘散’字,又有人说随笔的关键就在一个‘随’字。我心目中的优秀散文,不是最广义的散文,也不是‘最狭窄的一点’的散文,而是‘更狭窄一点’的那一种。既使在这个更狭窄的范围内,我还没有更狭窄的偏见。我认为,散文的精髓在于‘真情’二字。”由此可见,散文的“真实”和“真情”有多么重要。现在好多人不相信“真情”和“真实”,这导致散文的异化问题。莫言有篇文章《虚伪的文学》,他在里面这样讲“散文、随笔是虚伪的作品,开宗明义告诉读者:这是我的亲生经历!这是真实的历史!这是真实的感情!其实也是编的。”“前几年有人还批评人家台湾的三毛,说他的那些关于大沙漠的散文诗胡编的。我觉得这些人真是迂腐,谁告诉你散文、随笔都是真的?你回头看看几十年来咱们那些著名的散文、随笔,有几篇是真的?大伙儿都心照不宣地胡编了几十年了,为什么不许人家三毛胡编?”“咱自家也坦率地承认,咱家那些散文随笔基本上也是编的。”“还有那些‘访谈录’‘自传’‘日记’,我劝大家都把它们当成三流小说来读,谁如果拿它们当了真,谁就上了作家得当。”且不说这样的看法多么无知,只从莫言的表述中即可看出,他对散文之“真”充满了蔑视与不屑!莫言还曾写过一篇文章《马语》,在这片文章中,坐着未加任何“前提”预设。像“梦境”、时空切换等,而是直接在“现实”的时空中,让“马”对“我”进行言说。此时的马仿佛变成了哲学家,它不仅给“我”解惑答疑,而且让“我”受启。这个作品给我们的感受是失真,在现实时空中进行了“人马”对话。另一个作家写了篇《我的疯娘》,读了之后让人很感动。后来有一天他突然告诉大家说,其实,那个疯娘并不是自己的亲娘,而是他所听到的故事,是别人的亲娘,于是读者马上有被骗之感,而原来所受“我”的疯娘的感动也立即烟消云散了!因为在此作家欺骗了读者,也欺骗了他自己的感情!如果作家告诉读者,他叙述的是别人的疯娘,那么这是真实的;而当作者有意不告诉读者,“疯娘”不是“我”的,而他在作品中又用第一人称“我”叙述自己的疯娘,那么这就是骗取读者的感情与信任,因为是不是自己的疯娘,读者的感受大为不同,简直有天壤之别!在情感危机和虚假空洞书写里面,我们的散文大有人在,很多作品能给我们这样强烈的感受。


    第二个存在的现象是散漫成风,诗序脱轨。散文尽管可以自由,可以发挥自己的个性,可以自我表达,可以突破古人的拘束,但是散文也不是可以随意写下去的。我们今天看到散文已经被腰斩了,已经被撕碎了,没有节制,没有规约。我从以下几个方面来看散文的“形散”“神散”,一盘散沙的状态。一是宣泄体;二是散珠式的结构;三是语言的拉杂;四是题目的随意不轻。另外,知识的储备,知识的大爆炸,让我们的散文变成了知识充斥文本,让人感觉消化不良,也出现了很多的错误,散文中没有智慧,让人觉得空。


    另外,散文的跨文体写作是件好事,但是如果过于强调文体的融合,而忽略了其各自的体性特质,就势必走向理想的反面。杨朔的散文就有大量的诗的渗入,一面带来了他散文的诗性洋溢,但另一面也造成了其作品的失真,过于生硬造作。余光中的散文也是如此,诗性确实使其具有灵气,美感和纯粹的特点,但过于强化诗性,则又是毁坏了他散文的品质。


    过于“使才”也是当下散文存在的一个严重问题。我一直认为,与诗歌、小说等不同,散文是一种内敛含蓄、大智如愚、不签若拙的文体,它可以有“才”,但要珍惜,要“收藏”,不能“役使”,否则必然江郎才尽或失于虚掷。


    对于“感觉”的崇拜问题,乐于表现“尖锐”的锋芒,这是我们的语言越来越锐利,有光泽,但是也必然使散文失去广度、厚度和深度。当作家沉迷于“感觉”的泥沼不能自拔,不能再博大和沈厚上掘进,不能与土地和民众相连,他们的写作也就越走越窄了,有时甚至会走进“死胡同”。


    自娱、自恋、自大狂也成为当下散文的症结所在。散文的本性是开放的、自由的,也是天容地载的,在我们古代散文中,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如欧阳修《秋声赋》。但是,现在我们的散文少有谦卑者,而多是自大狂。如王朔公然称“我是流氓,我怕谁?”李敖曾自称是“‘天文地理。无一不通;三教九流。无所不晓’的一代奇才。”他们没有敬畏之心,这是自娱、自恋、自大狂的典型代表,它表征的是作家人格的不健全,对于天地自然之道的无知,其散文当然是形而下的,缺乏高尚的境界和品位。


    散文文体要保证不失范,不异化,我觉得有以下几个方面要注意。一,自然的规约和天地大道问题;二是真实的体验;这里包括实有其事,真实的体验,情感真实,心灵真实。三是边缘和中心;优秀的散文诗包含时代,又能超越时代的。


   最后我谈一下散文文体的理想状态。我认为健康,优秀的散文应该是“行不散,神也不散,但要心散”。形散,文章就缺乏关联性,一盘散沙。神散,散文就没有神韵,缺乏凝聚力,不可能感人,不可能有内力。心散才是散文的关键。它主要表现在:一、平淡;二、超然;三、甘处低位的境界;四、理解问题的散。
   
(中国社科院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文摘》编审王兆胜的发言,根据录音整理,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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