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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周评之六十九:草白散文评论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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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单与深刻:草白散文的双重面孔
                                     刘军
    “简单是文章的最高境界”,这是周作人在现代时期所立下的一个散文评判标准。从发生学的角度来看,这句话有其特殊的语境,一方面使用了“文章”这一术语以对应诗文为主的古典文体传统,暗示现代散文与古典辞章的内在联系;另一方面,其审美判断也延续了“大道至简”的基本艺术精神。所以,此处的“文章”特指既不能置换为文学一词,也不能以小说加以取代,否则,容易蹈入歧义的陷阱。所谓的“简单”,有两个指向,其一为美学品格方面的判定,即由绚烂而归入平淡的境界,这种境界乃整体性观照后的一种结果,对接古典诗学中“绘事后素”的理论命题;其二为艺术特色上的标识,既主体所具备的化繁为简的艺术处理能力。无论哪一种指向,皆涉及对文本对象的较高评价。
    作为80后散文新锐势力中的一员,来自浙江的草白(原名麻华娟),拥有小说作者和散文作者的双重面孔。2008年开始散文创作,迄今为止,有系列散文在重要散文刊物刊出,其小说《木器》曾获得第25届台湾联合文学小说新人奖。阅读其散文的过程中,不禁惊叹其化繁为简的艺术能力。经过其翻飞的巧手,那些漂浮于半空中相互缠绕的事物纷纷解开所打之结,落定于地面之上,恢复其原初的本性,也正是因为如此,另一重意义上的深刻在文本中得以树立。
    草白的散文,与其他80后新锐力量比如乔洪涛、朱强、胡竹峰、吴佳骏等相类似,若从风格上辨识,正走向某种程度上的回归。这里所指的回归并非是回归到80年代的真情实感,也不是回归到17年时期的国家抒情形态,而是回归到现代散文确立时期的性灵、小品、智识的路数。若将80后新锐散文与70后散文群落放在一起加以比较的话,这种回归尤其显明。70后散文作家或多或少地受到新散文、在场主义这些散文思潮以及刘亮程式的诗化路数的影响和制约,在艺术表现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个性化以及繁复的话语风格,塞壬、傅菲、江子、王族、谢宗玉等人的散文,话语繁复程度尤其突出。比较而言,80后新锐散文在话语呈现上总体趋于简约,其中山东乔洪涛走向了朴素与平实,安徽胡竹峰走向了练达,江西朱强走向了某种随性从容,而草白则走向了叙述和刻画上的简单。上述林林总总,皆可统摄于简约的话语风格之下,作为一种代际区别,驻留在各自的文本之中。
    以长度来考量,草白的文章大多简短,即使是一些较长的作品,也多由短章组成。其中每篇的字数基本上在3000字以下,与动辄上万字的历史散文、文化大散文、新散文有着很大区别。短制之作,或许是缘于文体上的某种考虑。从文体特性来看,她的散文和明末清初的性灵文字气息相近,独抒性灵,不拘格套,从小事件、小场景中洞见世事人伦的真相,以其小而观其大,其间虽有感悟,却又不是思辨式的哲理之路。这种特别“中式”的气息,在当下散文诸家中殊难发现,因此也极易形成陌生化的审美效果。不过,在性灵之路上,草白散文对于古典传统也不是无差别地承续,这一点和贾平凹早期散文,孙犁晚年作品以及汪曾祺式的性灵之作,还是有一定区别的,上述诸家在性灵之路上以求美为旨归,而对于草白而言,则以去伪存真为旨归,这也是她的创作既延续传统又具备超越传统的一面。当然,性灵这个标签并不代表草白的全部,闲暇之余,她还写了部分随笔作品,这些文章在处理上就比较靠近现代小品文的路数了。
    回到简单的话题上,在我看来,草白之所有具备化繁为简的能力,与其小说创作经历有着某种必然联系。尽管当下的散文正经历着叙事的转向,面临跨文体写作的复杂局面,草白却并没有简单地将小说中的密实细节嫁接到散文之中,而是借鉴了小说处理中线条勾勒的简练手法,如一横一竖的汉字书写方式,将散文的经纬确立下来。如《一个懂鸟语》一文,叙述了一个哑巴对鸟类的偏爱,以及她和他人在交流之道上越走越远,和鸟类越走越近的一个小故事,并最终成为村落中一个懂鸟语的人。中间穿插了哑巴因为怀孕而被他人强行拖拽到卫生院加以人流的细节,其丈夫也是残障人群中的一员,在乡土社会中基本上不拥有话语权,所以无法阻止自己妻子被强制人流的事态,这样的细节若是放置于小说文体中,颇有周旋的余地,不过在这里,草白仅仅是轻轻一带,笔锋马上转入后来的她和鸟类的更为亲近之上。万物有序,乡村中的弱者依然有其活着的理由和特殊性诉求,每一个个体也都有寻找自我的天然权利。当然,这些内容皆含蕴于简短的叙述之外。由这个案例,可知草白的散文篇章,虽然短小,在精神气质上并不窄小,也不封闭,似乎可用“含不尽之意于言外”这样的命题涵盖之。
    或许是归于学医的经历,草白的部分作品直接朝向对身体的解读。《骨头》、《解剖》、《手术》、《心病》、《乡村医生》、《面容研究》等篇章,触及了身体的组件。从具体处理来看,她避开了疾病隐喻的方式,将生老病死这些永恒的话题加以悬置。也避开了欲望化的处理方式,去除了附着于身体部件上的个体欲望燃烧、疼痛经验等。而是将这些身体部件还原到物理属性的基点,进而去发掘常常被人忽略的因素。比如《骨头》结尾处是如此描述的:“他们说骷髅是凶悍、丑陋的,可我觉得不。你看它们多么简洁,线条流畅,神态安详,那是真正的骨头,是一个灵魂破碎之后的安静。再没有多余的依附,没有附着在骨头上的肉,没有任何的细节、装饰,一切附加的丑陋与美丽早就与它无关了。再也不用担心什么,再没有什么可期待的,作为一具骨头,它没有更多的话要说。那剔除一切修饰之后的存在,才是事物最终的骨头。”这种回归事物本性和真相的叙述方式,凸显出洞彻的意味。四时有明法而不议,散文的过度叙述在草白这里,得到了有力地矫正。就如同我们常说的一句话“事实的真相只有一个”,这仅仅是一种认知,实际上我们自身的行为模式,在各种话语力量的覆盖下,在因果律和逻辑论证的威逼下,往往走到化简单为复杂的结果。也因此,历史与生活的真相常常被云山雾罩所遮盖,无谓的跋涉由此而衍生。十八世纪的美学家莱辛曾经说过:“最明晰的对我来说始终就是最美的”。明晰的艺术风格在古典艺术,诸如书法、绘画、诗词中皆为常见,却在当下愈发繁复的文学叙事中难见影踪。明晰由简练的线条而来,如此方得以准确勾勒事物的本相,本相以简洁的方式浮上水面,其力度则不言而喻。
    《嘘,别出声》这部散文集子,集聚了草白关于童年经验的书写,如其所言:“这里所写的一切,都发生在我童年的村庄里。黄昏的游戏,下雪日的欢腾,一个给自己扫墓的老人,那个没有出嫁的女孩子……所有人事代谢,万物生死荣枯的命数,我忘不了她们。我相信,很多发生在童年的事情是可以不朽的。”这部集子里的散文篇章,在保留了化繁为简的艺术手法之外,另注入了童年化的视角,不过,草白在使用这一视角的同时,对诗意化拥有足够的警惕,因为诗意化的处理,易造成对象之上一团水汽的蒸笼,从而对事物的本相造成某种程度上的伤害。也正是因为没有注入其他要素,叙述中的童年的视角才成为真正的童年视觉,如此,那种相对纯粹的诗意则含蕴与文本之外。其中,草白写到了许多童年时代她所不能理解的事物,比如祖父给逝去的亲人供奉食物之外,还要留出一些,给予那些孤鸿野鬼。还有村庄消失的孩子,小孩子们不能食用的鲜艳野果,痴迷于烟酒的傻女人,等等,诸如这些篇章,她皆保留了当时原汁原味的“不理解”,通过记忆的通道,草白准确地打捞起“我”的五官感觉中所触及的万物形态。这也让我想起马克思的一个判断——五官感觉的形成是以往全部世界史的产物。这部集子中,我最喜欢的是《对它说》一文,全文仅500字,叙述了祖父恼怒于枣树的果实零落而提斧而去,结果被祖母阻止,在祖父的“威吓”下,这棵枣树第二年挂上了累累果实,后来作者从村庄其他树木上发现了累累刀斧之痕。一棵棵乡村树木,在作者的描述下,拥有了听懂人类语言的能力,它们纷纷和主人达成妥协,虽然也有裂隙的存在,但最终走向人、牲畜、植物相契合的风土形态。这个短章,内含了童年的她的误读,不过,这误读是灵性的,也是诗意盎然的。
    散文是个人与世界相遇的方式,作为一种偏于智慧的文体,年青的草白尚未在自己的作品中树立智慧的大达,不过,她却依靠出色的叙述能力,将个体与世界相遇后的真切体验,元气淋漓地叠加在纸上,奔跑、转身,然后将最初的温软收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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