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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的软肋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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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送》的软肋

    买来龙应台的《人生三书》,《孩子你慢慢来》留给了上小学六年级的闺女儿,《亲爱的安德烈》、《目送》放入春节回老家的行囊,一路南行。返乡后在大哥家闲坐,偶然翻检侄女手上把玩的手机,发现她正一路狂奔追着下载而来的玄幻小说阅读,于是将《亲爱的安德烈》送给了同样上六年级的侄女。
    《目送》在散文圈名头太大,当然留给我自己。
    我所理解的好的散文作品,应为感荡心灵之作,所收纳的真实体温、闪烁的现实片断可直接揽之入怀,非如是则不及沾花香满衣之境。散文一旦成了《尤利西斯》那样的贡品,将非常糟糕。小叙事、家常、温度,以上三因素在散文中三位一体,如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也因此,散文的阅读方式不适合正襟危坐,闲坐翻弄,会心处扺掌而叹,如斯甚好!
    回到《目送》的话题上来,我当然知道这本一年半前大热的图书,也通过各种自媒体形式数次遭遇其中的《幸福》章节。而对于热销的图书,错后的阅读是我个人的一个阅读习惯,错后所带来的心理距离不一定促发美的产生,却一定推进思维的清醒。归来的列车上,硬卧上铺逼仄的空间内,赤白的灯光下,花了四个小时的时间读完了《目送》,顺道浏览了此书的字数和定价。14万字43元,遂心中感慨,追求民主平等、公平正义的龙应台女士,所著却成了图书市场金字塔的顶层部分,虽然她自己并非操盘手,而这个市场所盛行的等级分化、丛林规则,两相比照,何尝不是一种反讽!
    就文字工作而言,龙应台经营多年,她在杂文界声誉甚隆,与李敖可谓双壁而立。其文风之简约明晰,布局之恰切有序,思维之清朗绵密,与同样处台港的张晓风、林清玄、张曼娟所走的文艺小清新路线大有不同。文辞粲然,单篇则月色撩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话,容易走向过度的油腻,台港散文界自持有国学训练在身,在文辞处理上往往会过头,以至于因辞害意,损伤了文章的筋骨。在文体的平衡方面,《目送》有着不一般的自觉意识。内中篇章多精短之作,在处理场景和片断方面如简笔画一样点到即止,文中多见留白,结尾处则为缥缈惊鸿影式的乍寒乍暖,给人以暮然回首之感。从文体上看,《目送》最漂亮的地方在于段落间的转换上,老子曾言:“当其无,有室之用”,水满则溢,龙应台不仅懂得收束,也懂得跨度对于文章的重要性。在其笔下,段落间往往形成一个大的跨度,于是在较短的篇幅内,逐级形成落差。这比鲜花满树下的审美效果明显要好过很多。段落间形成的跨度不仅带来了文本的张力,也增加了文本的容量,当然也使得散文书写向着自由精神进发。综上所言,换一个通俗的讲法,《目送》自觉的文体意识体现在画面感的经营、文字的张弛有度、自由从容的叙事策略三个要素之上。
    尽管龙应台的文字非常老道,《目送》中的个别文章很快也进入了大陆出版的中学语文课本,成为中华文化圈亲情人伦教化的枝叶部分。而从文学性散文的视角出发,《目送》尚未从畅销类图书的浅显琐碎中超拔出来,走向雅俗共赏的范畴。如果让我个人下一个结论,或许会武断地将此书归入浅阅读的范例。信息泛滥的时代,此类图书适合一个列次的火车或者航班。坦率而言,我在阅读此书的过程中,只有一次因章节内容合上书本而静思的间隙,其他部分,则快速行进未得停留。写到这里,我想起了卡夫卡的一段话,转引到这里,似乎颇有预言的味道,他是这样说的—文化正在死去,死于过剩的生产中,文字的浩瀚堆积中,数量的疯狂增长中。该怎样理解卡夫卡言说中的文化一词?米歇尔·福柯是这样认为的,他说:“文化不是一种教条,一种学说,一种理论,文化是一种态度,一种气质,一种有价值的生活”。
    《目送》的主要章节为亲情书写的范畴,母子之情,母女之爱,父女之缘等等,小叙事中掩藏着生老病死的恒常。两代之间,他们就是我们的逼真倒影,不独为亲情之爱,朝夕相处中,容易相互间洞见自己,那些落寞,那些孤独,甚至那些病痛,皆如备份一般,总有一天会被打开和复制。我想恰是这个因素,方为打动诸多读者的核心所在。笔者毫不怀疑作者内心中真情的流泻,也没有低估龙应台女士对于文章结构的控制能力,而伪抒情时代里,对于抒情之作我却有着本能的警惕。汪曾祺老先生曾言过度抒情乃一切文章的大敌,深以为然。颇为意外的是,《目送》的开头就出现了三一学院、康桥、康河中的白天鹅、希思罗机场,以及老友蔡琴、剧院同坐的马英九等标签。读到这些细处的时候,我立刻想到了韩小蕙写伦敦下水道的篇章,那个篇章的前提为去英国探视在伦敦留学的女儿。这些细处不客气地讲,皆潜隐着隐约的虚矫在里面。伦敦先进的排水系统不是不可以写,问题的关键在于如何写?为何写?不独伦敦使然,遍布西欧的老城,皆有着相似的层级积累问题,它们在保有旧事物的同时,依然前行,而我们的城市,历史悠久得傲视天下,可惜的是一次改朝换代或者天灾人祸,就毁之一旦。每一次毁坏皆是人性恶的大释放,而且要命的地方在于,它总是在循环往复。如果缺乏直逼历史暗处的勇气和胆识,康河的柔波等等很容易沦为美饰。《目送》内中分三辑,一辑和三辑内容近似,第二辑则为打开视野之作,书写的多是他处的东西。这一辑有一些精品之作,如写长江白鱀豚之篇,孟买篇,金门篇等。不过,这些相关行走的文字中更多的还是作者的“看见”,而非“洞见”。从家乡归来之后,阅读的第一本书刚好是北岛的《午夜之门》,第一篇写纽约就让我爱不释手,喜欢到不想一次性看完一篇的程度。北岛笔下的纽约,写作主体的“看见”和“洞见”不仅并驾齐驱,而且不漏声色。何谓笔力之雄健,北岛《城门开》中父亲一章,题材上似乎亦为亲情人伦,但北岛将血缘之情压得很低很低,向内投射了大量的家国历史,有相互的对立和最后的和解,有温暖和焦虑的交织,有解读一代人的视野和理解一代人的情怀,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此天下之所以为大者也欤!
    文学是人学,散文尤甚。郁达夫总结五四散文的得失时曾指出,白话散文最大的成就在于个性的发现。所谓散文后面所站立的那个人,对应的不是写作主体的性别、年龄、职业、爱好等因素,而是写作者的真实体温、情怀、识见、笔力等因素。通过《目送》的阅读,方知作者为单身女性,而通观全书,那个“他”则完全被遮蔽掉了。龙应台本应该认真写一写那个“他”,我这样阐述丝毫没有窥视他人隐私的意思。男性和女性是一个硬币的两面,作为上帝的杰作,他们之间战争关系与和解关系并存,任何单一维度的关系必将步入危险之境。读懂这个世界,并包容这个世界,需要从保持亲密关系的异性开始。从这个意义上而言,龙应台若是能够在笔下充分地解读那个“他”,那么作为读者的我们才能真正地进入作者的内心世界,非如此,通过文本的主客体深层对话则无法成立。显然,作者在此书中不愿敞开深处的心结,如果更加苛刻一点,或许可以这样说,《目送》对于龙应台而言,有着浓郁的为“他们”而写的色彩,留给自己的篇幅,则被亲情书写的薄雾所笼罩。
    目送作为书名,颇多妙处,回过头来,方发现取此为名带有女性特有的温婉绵长之意。未翻此书之前,我曾有过误读,因为想起嵇中散“目送归鸿,手挥五弦”诗句。读完之后方发现,此书名和朱自清的散文名篇《背影》其实是一种同构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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