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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一带伤心碧——序杨荻先生的散文集《青痕》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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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一带伤心碧
                                ——序杨荻先生的散文集《青痕》
                                                                                
                                                                           高月明



        我是一个惯于疏漏的人,对事物的拖沓就像岩石遇上了青苔,在潮湿的日子里相互慰藉而忘却了阳光的照临,这种惰性保存了熄灭交际的危险火花——让挚友远离。若不是新年的曦光逼近,那曾漫长的许诺会“零落成泥碾作尘”,但现在,我怀着深深的歉疚与不安,探寻于新年时光的栅栏,去寻觅一个纤削的诗人兼散文家的身影——一个遁迹于荻花、泉石、榛莽与荒村的迷走者:杨荻先生。
       允诺为杨荻先生的散文集《青痕》作序已是两年前的事,时光在各自的心事与劳碌中颓朽并蒙受风尘。这其间,邮箱在沉默与寂寥中兀自守望,最终接纳了杨荻发自金华的原稿,林林总总有43篇之多。我在白发的惊扰与生计的清苦中,接受了那些来自荒野烟霞与沧桑蜕变的文字的洗礼:熏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抑或聆听清风推开柴扉的絮语)。掳开文字清癯的根须,我瞥见一个旅人夕光中颠踬的剪影,他似乎是一个时光的受虐者,带着惶惑与忧伤,时间的快速遁去让他在行走荒墟中找到了慰藉。
       杨荻先生早年沉醉于写诗。我和他相识于80年代那个诗歌鹊起的岁月。1989年,作为落拓的游方诗人,我浪迹于浙中大地,在水利电力部第十二工程局简陋的宿舍里,我们交换着流浪的方向并抒发诗歌的见解,惊讶于窗外秋阳对山地农舍的淬炼与撩拨。在青春的迷茫与豪情的双重蛊惑下,我们将烧酒倾进了白龙桥崔嵬的暮色。那时的他是梦幻且抒情的,身心流露出山野的质朴、清澈和率真,这一点一直延续到现在,所以他后来连续抛出那些山泽氤氲的文字,带着明显的不安和躁动,完全吻合了我的想象之榫。
       此后的悠悠岁月,杨荻一直供职于媒体,在忙碌而冗长的工作之余,他再次返身生活的荒原,躬身刨掘文学的块根。他勤于荒野观察与行走,对旅途逸闻的收集志趣悠远,出于职业的敏锐,他能及时而准确地对游弋于身边的人物或事件进行诗意的派对,使那些倏然消逝的人事各适其所,得以在清朴简远的文字中安身立命,乃至生殖繁衍,这给杨荻先生带来了内在的安适与喜悦:他就像一个善以酒色催眠的部落族长,对那些插草为界、安居乐业的子民施以安抚。那些岑寂而幽深的旅途追索,带有明显的对浮华世事的洞悉与删繁就简的趣味的取舍,一种对落寞的占有,一种出离庸常生计的快意俊游,荡涤了物欲的冗塞。那是文字与履迹的深度媾和,是梦幻的恰切旨归。就像怀才的书生遇见了红颜知己,一夕恩爱,透明的率真融化了溪山的旧雪。
       选入这本集子的是杨荻先生近两年的散文。从文字的质地来看,大抵应归类于纪游与叙事之类。而纪游的篇什胜出其半。飘忽的衫影像一只谙识乡音的鸟,带我们深入荒废的家园,细询林泉旧事,山阿人家。“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在人间利欲的催逼下,白云苍狗,旧时茅檐,一一幻化成缈缈青痕。空山不见人,但闻鸟语喧。所有的人都汇入嬲骚的市声,而弃家园如蔽帚。这是时代的忧伤,是人与自然撕裂的嗤然之音。一个寻幽而入的异乡人,返景入深林,面对山河无情的变迁,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残垣去。还有什么比物是人非更让人痛彻肺腑的事。当落寞的山花在梦中报出各自的姓名,我亦想到了家园的凌乱。一个时代的梦魇让我彻夜难眠。
       从杂灌的微茫心事中走出,我依旧着迷于堪舆学意义上那些凿井勘田、击壤而歌的故事,千百年来,葛天氏的子民们一代代接续着“种田耕白水,负薪斫青山”的恬淡生涯。然而在今天,那些朴拙而卑微的山民,终于被时代的洪流裹挟而去,在人间熙攘的合唱中不知所踪,只留下颓败的墙垣和草木的葳蕤。我无意贬损人类麇集城镇的功利性集聚,但我深知,在偌大一个农耕背景的国度,摈弃自给自足、量入为出、永续利用的乡村生活伦理,远离“心远地自偏”的诗意栖居,用蜃市的春药去激发人们竭泽而渔的无穷欲望,必然会导致礼崩乐坏、娱乐至死的悲剧,让我们脆弱的心灵无所依止。
       杨荻先生的叙事钩沉带着现实与宿命的胎记。那些晦明交替的场景,埋藏着地老天荒的种子。隐约的记忆从烟雨空濛中走来,湿身的效果一如桃花初经风雨,惊诧中裹紧苦寒。在“青山独归远”的峰回路转中,我只是听信了山雀的一面之词,便笃信了那些奇诡的夜谭:仿佛上苍在演绎生命的奇遇。不是吗?你看《鬼话》与《洞叭坞旧事》、《落第》等篇什,穿越人间幻像,情节诡谲迷离,带有明显的志怪色彩,向我们揭示物质世界奇幻幽眇的深层景象。而那些寻人、访友或记事的篇章,却又洋溢着人间烟火的情味,迤逦深情。少数访禅佳什如《寒山僧踪》,旨趣高迥,禅意缤纷,如入清凉世界,读罢让人拒认庸常生计的乡贯。不难看出,杨荻先生精神的磁场是开放而敏锐的,有着顿悟的根器和无法言说的妖娆的内在景观。
       一枝青竹入怀,便有了凌虚高蹈的意绪。杨荻先生对语言的检索体贴温情,得鱼忘筌。那些逼格高远的词汇,像一枚枚秋风托起的素笺,沁凉中蓄满古意。青蔑编织的语意之筐,漉满烟霞之奇珍。清澈明敏,畅快达观。从语言的拓荒美学上讲,杨荻是一个不辩寒暑的辛勤捣浇者,对词语的喜新厌旧有着别枝惊鹊的意外捕获。他对语言的超常体验与不懈激情,以及对叙事轮回跌宕的妥帖安置,来源于他清澈隽永的文字慧命;他对汉语寓辞于画的边际效应的准确把脉,得益于他早年的乡村经验和诗人敏劭的天性。
       我在早春熹微的苦寒中匆匆结束了这篇小序。窗外鸡鸣渐起,冷雨在芭蕉的枯叶上溅起岑寂的诗兴,使羁旅的人们闻之黯然神伤。在这片生生不息的土地上,农耕的芬芳依稀缭绕。我们秘密保存的记忆的余烬,依然散发着温良恭俭让的温度。在这个风吹草伏、草上之风必偃的时代,惯于夜行的人正在赶路:明灭的灯火是梦中的客栈。尘埃、夜雨和梦魇,虽然须臾不离我们脆弱的双肩,但陪伴我们的还有诗,还有远方渐渐切近的一抹青痕。我确信:这一切为我们悉心保存了灵魂抵达的地址。
                                                                                                    2017年2月9日凌晨写于遨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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