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散文

蝉（2100字）

2021-12-24经典散文

[db:简介]

　　蝉
　　芭蕉雨声

　　晨七八点钟，隔窗传来一声蝉鸣，疑是乍暖初夏，却是秋分时日。高亢，明朗，只是孤单，仅一只独唱，没有应和。我放下拖把，推窗四顾，柳外清音越河而来，掠水弄波，毫不含糊。
　　是只秋蝉，若是人，定是条硬汉了。寒蝉寒蝉，蝉是畏寒的。立秋一过，蝉声凄切，过不了几日，便很难再听到蝉音了。而仲秋时节仍长歌不息的的蝉，不知它是如何躲过一阵又一阵的长风短雨，不知是哪一片叶子护佑了它柔弱而坚硬的生命。我一直奇怪着，留意着。
　　之后天气突变，晴朗干爽的日子变得阴晦潮湿，细雨蒙蒙，间有习习凉风穿室而过，赤脚已觉寒凉，给儿子找出来厚棉袜穿上。沙沙的雨声，白天连着黑夜，动魂惊心，我一直用耳朵搜寻着那蝉，却再也没有听见它鸣叫，哪怕只是微弱的一声“吱”，都没有。我知道它落了，落在衰萎的草棵间，任蚂蚁哄然而上，被啃噬被掏空，被搬到某个洞穴口；或寂然长眠，风侵雨蚀中，成灰，成土。蝉的姿势一直不变，跟活着时一模一样，长翅收敛，圆眼净明，有型有款。蝉，已完成自己的生命过程，无语无憾了。
　　蝉不单无憾，还该欣慰才是。比蝉强悍百倍的人，虽然也设法捉捕蝉，烹吃蝉，但心里是佩服蝉的，说蝉性高洁，品质端庄，出污秽而不染，饮露不食，乃真雅士也。有褒扬史话以佐：“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以至于，高贵的人肉身死后还要在嘴里含一枚蝉，玉质地，曰琀。玉琀压舌，不是为了在另一个世界里不缺吃喝，是说人在地下呆久了，有朝一日也能如蝉一样，破土脱壳，获得重生。见过一只东汉玉蝉，羽翅坚硬，刀工疏简，土黄，通身半透亮，蝉头有血沁，红色浸入黄玉体内，晕化为锈红色，色泽渐变，栩栩如生。得盗墓者之力，终见天日。
　　要说蝉的知己是谁，非法国生物学家法布尔莫属。法布尔喜欢所有的昆虫。他的大幅蝉话，正是知己之心语。蝉在地下呆上3年5年，7年，都是常事，在北美竟有在地下生活17年的蝉，它们费尽心机算计着自己的天敌的出没时间，进而得出一个17年的数字。果然，它们一旦拱出地面，便数十亿只，数万亿只，成群结伙地爬上美国华盛顿的树头，使劲弄出声响。让好事的人们期待又懊恼。我只想说，17年，多么漫长的时光，它们忍着，捱着，守着，等待那个让生命安全着陆的最佳时机。它们果然成功了。它们在一个月之内完成了蜕壳，羽化，求爱、结婚和生子的全过程。它们疯狂交配，迫不及待，它们将卵籽留下，舒心地去了。蝉深知，17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我甚至看见了蝉们得意的笑容，“嘿嘿”有声。
　　雄蝉唱，雌蝉听，情深意笃。“雄蝉生活得真够幸福的，因为他们全都有不会出声的老婆。”这是诗人调侃的酸话罢了，没有老婆管着，男人哪还像个男人呢。没有女人的家，也不像个家，没有女人的世界更是山水无光，荒草一片了。
　　半下午的雨声里，接到母亲的电话，说哥哥弟弟侄儿侄女们中秋节都回家了，一家人吃了团圆饭，就差一个我。母亲认俗礼，打发我出嫁便似她泼出去了一碗水，中秋节甚至大年除夕，出门闺女只能守在自己的婆家，不能再回到亲生母亲身边了，之前之后都可以，唯独欢聚热闹之盛时不可以。母亲怕我孤单，隔着话筒闲话起来。最后说到村里的一件事，说邻居蕙嫂子没了。蕙嫂子年轻美丽，怎么会没了？
　　是个意外。蕙给20岁的儿子娶了新媳妇，买了新拖拉机，总算可以省省心，歇歇脚了，出事了。她和儿子一起出猪圈粪，装好车都晌午头了，儿子说后晌再送到地里吧，蕙要强，三两下就爬上了车，坐在高高的粪堆上，说：“我给你押车”。其实，她是想帮儿子一起卸粪，也操心儿子这个新拖拉机手，怕他开不稳。地是南地。村南头有个很长很陡的下坡，每次我回家总是发怵这个陡坡，生怕车子后退。就在这个陡坡处，路早被夏日的山洪和下山送石头的大车给毁坏得不成样了，坑是大坑，凹是深凹，非得碾住旧辙子才好过去。蕙的儿子，饿火大，心气急，不知道减速，待发现情势不妙，赶紧刹车，蕙早已被左右剧烈颠簸的车子甩出去老远，嘭！头正好磕在路西沟坡的石头上。待儿子翻身下车劈荆斩棘把蕙的头搂在怀里时，蕙已咽气。
　　电话里，我说，妈，树上还有马季鸟儿叫吗？眼前却是蕙嫂子忽闪的大眼睛，微微的笑。蕙嫂子是外村人，比村里所有的俊俏媳妇都美，我喜欢她，还当面夸过她。她的脸黑里透红，棱角分明，眼睛里有水。记得她嫁过来那天，树梢的蝉鸣正欢。
　　马季鸟儿，母亲知我说的是蝉，顿了一下，说，都啥时候了，哪还有马季鸟儿，季鸟季鸟，活够一季就完了。人呢？活到几时算一辈子？七老八十一辈子，三十五十也是一辈子。年轻的蕙嫂子走了，有更年轻的儿媳妇来操持这个家。
　　窗外的河岸上，柳在细雨里垂头独立，轻轻摆动，叶子不再发翠，弱弱地绿着。再过些时日，黄叶翻飞，柳，裸骨迎冬待春来。来春，柳还会绿意重现，还会有鸟绕枝翩飞，还会有蝉日夜鸣唱。

　　2010年9月25日8:59:30
　附：此文写好就不满意，一直锁着。2013年10月10日翻出公开过一天，邓迪思看过。这会儿看到克楠端木和晚乌都在说蝉，芭蕉也斗胆贴出来任你们批吧。关于蕙嫂子的事的插叙可能有些结构上的不合理，但我想记录以备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