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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荞子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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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荞子》
        文/冯铭


      我长到门闩高的时候,荞子大略5岁,矮我俩指头。荞子家在村子中间,我家住村头。荞子是一张黑脸,一张大嘴,走路呈外八,模样就有点难看。他常常一个人坐在晒场一隅,看天看河水,看山看行人,有时什么也不看了,就呆呆地坐着,有人来晒场也不管。我无聊的时候,就去找他捉迷藏,找他玩游戏,他却不应我,也不与我配合。有次我们几个去邀他,他也不干,不干我们就合伙欺他。
      我们说,荞子是呆驴,荞子是呆狗。荞子不说话,也不还击。我们又说,荞子你爹是呆驴,你爹是呆狗。荞子仍然不接话,也不回话。有人见他好欺侮,就开始这样辱他,说荞子你妈是个骚货。说完就见荞子转过头来,盯着我们还击,你家妈才是个骚货。荞子一回骂,我们就找到了荞子的痛处,似乎一说到他娘的坏话,他都要还击。
      显然,荞子是心疼他娘的,可娘却不心疼他。他娘去了何方,又离他于何时,我们不知道,只知道荞子没有娘,只有爹,好欺侮。后来我去了城里,才得知荞子在三岁高上,娘就离开了他,被外地的一个木匠拐跑了。据说跑于一个清晨,什么也没带,就一个净人儿。而当时荞子家的境况就仅有一幢破木屋,没有值钱的东西。我们在他家院里看到的,也是些寒酸的感受,屋里不光全是泥地,连板壁也透着风儿。虽说荞子爹有身力气,到底却没把这力气变成出息,媳妇跑了也拿不出个主意,居然还蹲在屋里嚎啕。
      荞子的还击,后果有时很平静,有时又要招致几个拳脚。人挨了打,不还手,也不哭闹,这在同伴里是少有的。荞子几次被人推倒在地上,被摁倒在地上,爬起来拍拍泥土,事情就过了。有次他的鼻子被人打出血了,也肿了,荞子都没哭,也没还手,事后在一边去坐了,想着想着才抹了些心酸。这忍耐在我看来是少有的,而他哭的架势同样也是少有的,荞子要哭了,嘴必抽搐,必先瘪几下,再瘪几下,瘪不住了才“哇”地一声大喊,喊出来的雄浑,就沉闷如牛嚎,挺吓人。
      没娘的日子,自然也没了底气,没了别人的那份优越。爹整天在山上做活路,荞子就整天在河边游弋,在晒场上守望,饿了也不回去,等它饿,反正回去也没有饭吃。偶尔有村人端了碗来晒场,荞子就坐着听人家吃,不看,实在憋不住了就吞几下口水,眨几下眼睛,待吃饭的人走了,才去眼里揉几下那些“沙子”。
      荞子开始帮爹做事,大略在我去城里读书之后。我每于周末从城里回来,就开始看见荞子挑水了,去河边洗菜了,我与母亲去山上挖红苕,在路上也碰到荞子从山上下来,迎面与他打过招呼,母亲就说他至少要矮了我五个指头。我以为荞子能帮家里做事了,日子就应该朝着好的方面转了,殊不知这期间他又得了病。俩月后我在村里见到他,人就完全变了,我问他吃饭没有,他却说他娘来看他了,我问他到哪里去,他又说谁在喊他,再问,就不理我了。关于病因,母亲则说他得了伤寒,高烧不退,昏迷后醒来,人就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时则晓得喊爹,糊涂了就翻白眼,嘴里左又是个“娘”字,右又是个“娘”字。
      两年后荞子有所好转,大体接近了正常。有村人就建议,为荞子说门亲事,于是乎在85年的夏天就撮合了一位哑巴,并很快娶进了屋里。因是假期,我便得以参加了荞子的这次婚礼。婚礼当天,却有村人背来一床被子,说是一个女人送的。那女人在河的对岸,不肯过来,就估计是荞子的娘了。帮忙的解了被子上的绳子,果然里面就放了一张纸条,写着他娘的名字。
      荞子一听到是娘送来的,立即就冲出屋子,追至河边。在河滩上见着渡口两边都没人了,才“妈——”的一声软了下去。我在晒场上站着,却看见对面的山峁上跪着一个女人,那女人很快就不见了。倒是荞子的那声“妈”字,在河的上空飘来荡去,传到这晒场,也尚有着伤感的杀伤力。
      就在这年的冬天,荞子却跳河了。据说在跳的时候,荞子一点畏惧也没有,嘴里还喊着那个“娘”字。

      (共1501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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