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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闲田且牧猪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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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养猪是我们家从前的事情了。开春买回来小的猪秧子,长到第二年的春天,便都成了健硕的猪小伙儿。到了腊月底,总会有一头壮实的猪来应付喜庆的新年以及打点礼节。是的,过年一定是要杀猪。杀猪的时辰一般是在下午。午饭过后,母亲便忙着做准备工作。把院场清扫干净,洗几只木制的盆桶,搬很多干硬的柳树枝到灶门口。哥哥们把水缸挑满。
  满面油光的矮壮屠户身后跟着一个略显斯文的徒弟。徒弟肩上一幅担子,一头是腰形大桶,另一头是各种刀之类的家伙什。年轻的徒弟稳稳当当地就把担子落在了院子里。母亲泡好了茶水,父亲拿出了烟。屠户并不客气,坐在院子里的长凳上,喝茶,烟饱饱地吸了一大口吞进了喉。猪在这时候嗥叫了起来,拿嘴拱圈门,发出恼怒的声音。是那头黑色的猪,昨天母亲就没让它吃食了,而且把它单独关在一间棚栏里。
  --乌毛犍哪。
  屠户的眼睛闪着光亮穿过棚栏半截的矮门落到猪的身上,这是他最喜欢杀的一种猪。屠户把一支烟抽尽,站起身,来到猪面前。猪停止嗥叫,拿黑色的眼睛望了望来者。屠户身上的味道不好闻,衣服上黑糊糊的,油渍很厚。脸上有大面积的络腮胡须,黑粗的胡须上似乎也粘满了油。猪的鼻子哼哼着,闻着屠户身上的味道,停止了拱门。
  屠户很满意。
  一百八十斤是有的。屠户在猪面前踱起了步子,似乎并不急于杀这头猪。父亲也顺着屠户的眼光望了过去,接下屠户的话:看了两个年头。
  猪看得好哪,师娘。屠户的眼光落到了提着一大桶开水走出来的母亲身上。母亲的脸红了,或许是翻腾的水雾醺的,也或许是喜欢听屠户的夸赞。
  要开始杀猪了。隔壁的雷叔来了,他要来帮忙。原本小哥吵着要捉猪的,被父亲一脚踢走了。我也被母亲骂到隔壁的云娘家去了。只有大哥和二哥可以留在院子里。小哥还是时不时走到院子里去看看怎么杀猪的。而我不敢。我听到了猪尖厉的嗥叫声,长长的一阵,间或有哀戚的呻吟,夹杂在重重的凌乱的脚步声里,还有雷叔和父亲低吼的声音 。后来,似乎安静了。等我从云娘家探着头往自家院子里望时,小哥已经牵着一只胀鼓鼓的猪尿泡在路上飞奔,后面跟着几个鼻涕拉乎的小男伢。
  很快那头正当盛年的乌毛犍就被屠户和他的徒弟处理好。那只大大的腰形桶立起来在控水,地上新铺了一层干燥的河沙。屠户又开始了抽烟喝茶,而那个斯文的徒弟在收拾工具。黑色的猪被分成两半,肉骨相嵌,红白相间,整大边倒挂在一架木梯子的横档上。几个盆桶里都放着猪的各个部位。我不敢细看,只惦记着晚饭。
  杀猪这一天的晚饭会特别丰盛。猪血和猪肝都会被作成大盆的汤,上面漂着青嫩的菜叶。猪肉切成四方块,红烧,满大盆盛着,下面没有垫萝卜,全是肉。哥哥们一块接一块地往嘴里塞,满嘴流油,母亲放任着他们,不在桌子底下踢他们的脚或掐他们的大腿。屠户坐在方桌的首席,似乎不大爱吃肉,就着咸菜喝酒。他的徒弟也不多吃肉。 但他们带走了猪的鬃毛。
  到了晚上,猪肉从梯档移到了木板上摊放,红一层白一层,油光润泽。父亲点上了没有过滤嘴子的纸烟,美美地抽,围着猪肉打转。哪一刀要送给大哥新说下的女伢子娘家,哪一刀要留着孝敬曾在灾年挑了一大担谷子上门来的舅爹爹。
  父亲拿眼睛切着一刀一刀的肉。母亲则动起了手,她要把肥瘦最相宜的猪腿分出来做腊肉,放在缸里腌上一段时日,取出来放在阳光下,晾晒得干湿恰好。到第二年的农忙之时,而又油水寡淡下去的日子里,切得厚薄适中,蒸也可炒也好,日子便有了细水长流荤腥不断的照应。而猪的各种内脏,则是对乡村主妇智慧的考验。有心的母亲,会把猪肠子拿到河水的急流之下,揉搓掉糟污浮油,任由迅急的水流冲净。加入盐腌过,风干,再放在燃起的稻壳烟气之上熏烤。如此一切程序之后,放置于通风处。在某一个青黄不接的日子里,外村的表爹爹忽然来了,一时没有闲钱去街上称肉买鱼,不要紧的,这猪肠子切上几段,只简单地放在饭上蒸熟,洒点头年秋天磨好的辣椒粉,便是最好的待客之礼。只怕那表爹爹一路上,还要咂着已被浓茶消解过的嘴巴,在心内里赞我母亲的能干与多礼吧。
  的确,在那个年月,倘若谁家连猪都不养,那家的妇人在村里是会遭人鄙薄的。不用说,会担上个懒惰的名声。
  猪是很能吃的,也得三餐。所幸,我们乡村人家的猪,吃的大多是野菜混着稻糠的猪食,而瘦肉精与催肥饲料都与它们无缘。于是,那年月的猪,能由着日月辰光悠悠闲闲地长得该肥肥该瘦瘦。而打猪草的活一般都是由家里最不顶事的孩子来做。在无限的春光里,窝了一冬的我们,被父母管束得快要锈掉的筋骨,一下子散活开来, 在田里打滚疯闹。篮子里的猪草满没有满都不要紧,大多空空如也。
  而等到太阳将落,才赶快起身拍拍身上的泥。提起空空的篮子,朝四周看看,哪家的田里花草长得最猛,呼一下涌进了那长势最喜人的花草田,一个个双手飞快拔扯。一眨眼,篮子箩里都满了。甩开脚奔回村子--被那坝坡上花草田的主人发现,然而来不及了,除了嘴里恶恶地骂出"猪吃了要发瘟",也实在没有别的法子。
  猪发瘟,那真是一件可怕的事。这么说吧,我们小时候,倘若哪天肚子疼不想吃饭,或者说头疼不舒服,母亲是不会多过问的--不碍事,实在额上有点烫了面上红了,最多是喊喊魂儿烧点香纸除掉那些孤魂野鬼的惊吓。然而若是猪哪餐不吃食,或者困倒着身子不起来,我们的父亲--一般只有大事才出动的家里的顶梁柱,便会急急请来兽医。母亲则围着兽医打转儿:么话?那头黑的昨夜还吃食来着,么话呢?前两天也是活泛的......忧心忡忡的母亲愁容满面。 而大多时,兽医会治好我们家的猪。
  可的确,有一年,我家的猪发瘟了。一头过年就能宰杀的和两头长得正欢实的猪秧儿,全倒下了,一口食都不吃。我弄来最新鲜的野菜伴上最精细的米糠,甚至母亲还在猪食里掺上了米饭,猪连看都不看。兽医来打了好几天的针都没让它们站起来。全村人家的猪在那几天都死掉了,无一幸免。那一年,我们村的乡亲们,过年时连龙灯都没有舞。

  
  如今村里盖起的房子,很少见得到猪圈。没有了猪圈,即便是有些老人还有牧猪的闲情,却也是无力施行的。再说晚辈们也不同意,猪食怎么解决,猪粪怎么解决?在网络上看到有人养了迷你猪作宠物。宠物猪可爱虽也可爱,但看着它们的时候,却直觉得少了儿时故乡中的那份欣慰。"小池聊养鹤,闲田且牧猪"--没了闲田的我,只能惆怅而且怀想了。

最后一段似乎删掉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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