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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我的街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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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街
                                                                   宁雨/文            
      冬,终于带着一份体面的礼物——寒潮,款款降临。风儿不紧不慢地刮着,气温不动声色地下降了十几度。这条街更贪睡了,早晨六点已过,一切的物事都还在幽暗的光色里,静谧着。
  此刻,街上最撩动人心的画面主角,是那些停泊在垃圾站前的城市环卫专用三轮。清一色的浅橘红,棱角分明而又温情脉脉,与那些黢黑的栏杆、婆娑的树影、灰白的墙,恰到好处地呼应着,冲突着甚或对抗着。这样的线条、色彩,对摄影家、画家来说,都是绝好的吧。
  环卫三轮,总离不开它的主人左右。比如今天,环卫工们一定比平日都来得早。你看,路牙石旁边,国槐的落叶已经打成了堆儿。街的那头,有几点模糊的浅橘红慢慢移动着,是他们在劳作。
  说实在的,我个人并不赞赏今天这样的劳作。那些落叶,自然堆积在路边多好哇。这条街的街树,是国槐,所以落叶也绝无搀杂,都是鹅黄浅绿的薄薄的写满筋脉的卵圆,素朴而内秀。待到太阳升起,小小的叶片们会借助风的力量,聚成群,然后舞着蹈着,从行人的眼前经过;细听,他们还唱着低柔曼妙的歌儿。那些舞蹈,那些歌唱,会让整个落叶季充满浪漫的情调。
  当然,落叶情结,不会影响我对这群早起者的敬意。甚至,他们偶尔粗声大嗓的招呼、调侃和嬉笑,那么粗糙地打破一整条街的晨梦,我也觉得没什么。记得老早有一首诗,说环卫工人是城市的美丽天使,当时读了很感动。而现在,天使们因为不懂落叶情调、因为粗声大嗓,在我的笔下还原成了真实的人,我却突然觉得,这对他们更公允,也更轻松。
  一如我居住了四年的这条街,真实、平凡,跟这座都市里那些会聚了诸多酒吧、练歌房、咖啡馆、茶楼等所谓时尚元素的街相比,甚至有些破落、土气、保守、不起眼,可是,它踏实、静气,让我倍加喜欢。
  这条街,也曾因为发生过一条新闻,而在省城名噪一时。那是三年前,街道连续三次出现大面积路面塌方。于是,“**街塌了”“**街又塌了”“**又又塌了”,作为头版头条,相继出现在一份在市民中很有影响的报纸上。那段时间,我跟人说话都变得有些口吃了,似乎是受了“又……又……又”的心理暗示。跟着新闻,来了一批又一批抢修人员,机器轰鸣,挑灯夜战。奇怪的是,看热闹的并不多;如我这般好事徒,也只是扒着施工围挡的缝隙,看看进度,便走了。因此,出事的时候,街上的秩序还算井然。
  还有一桩值得一提的事件,是街中央丢过一个雨水井盖。所幸,井盖没有造成更大的事端。在我这个早起一族发现井盖没了的同时,雨水井的周围已经插满干树枝作为警示。没有人去追寻好人好事的线索,也没有人为了公共设施被盗而愤愤不平。街上的人,依然我行我素,有的行色匆匆,有的晃晃悠悠。
  据说,街上也安装治安电子监控系统和电子警察了。不过,我从没注意过,也不知道它们在什么位置昼夜站岗。
  我最喜欢的,是白天的时候,或者晚上街灯亮起来以后,在街上悠闲地逛来逛去。修修自行车,钉个鞋掌,换颗夹克上的扣子,买把儿芫荽……随便一个差使,便是我掐掉网线,蹿到街上的理由。一来二去的,街上的三教九流们,多数都能混个脸儿熟。街角儿卖菜的,是河南来的小两口儿,秤上的口碑很好,给买菜的老回头客们“阿姨”“大姐”叫着,就像自家人似的。修自行车的残疾大哥,是我的同乡,他老伴下岗了,于是俩人一块照顾摊子,顺带帮大女儿看小孩。修车间隙,大嫂给大哥倒点茶水,拉个家常,很温馨的感觉。
  街上的各色食档,一个比一个让人流连。我之所以叫他们食档,实在是因为其地位太卑微,甚至连个门脸儿也不是。那些食档,有固定的,也有流动的。固定的,比如街北头儿的一家油条豆腐脑、一家煎饼果子、一家怪味儿鸡、一家水豆腐、一家油酥烧饼,街南头儿的一家驴肉火烧、一家鸡蛋灌饼、一家小笼包子、一家烤红薯;流动的,更多也更富于诱惑,什么炸馓子、麻花、排叉的,什么卖豌豆黄、荞麦扒糕的,什么专做麻辣串、铁板鱿鱼的,还有荷叶江米年糕、蜜枣竹桶粽子、爆米花、驴打滚、炸薯片、香饽饽、麦德基、珍珠奶茶、牛肉板面、糖葫芦。不同时令,不同节气,街上总会及时地冒出一两份新的“口水档”,于是,街市的气息、味道,也会随着新成员的加入或淡出而发生微妙的变化。
  我很少在街上吃什么,却愿意关注别人吃的隐私。早晨,油条豆腐脑摊上,矮桌边条凳上,会挤满老少食客。有的人口味重,总是把韭菜花儿、辣椒酱、蒜汁儿,酽酽的往碗里加个够,才闷头“呼噜呼噜”吃将起来;有的人口味轻、挑剔,豆腐脑不要调料,油条不要太老的也不要太嫩的,连吃相也跟出席美食品鉴会一般。我常在当观众当得入境的时候,突然想,这持续了几十年的城市经典早餐众生相,也许会有突然消失的一天吧。看着人家拥挤着买麻辣串、臭豆腐,然后端着浇了作料热气腾腾的海碗大吃大嚼,那才过瘾,就冲食客们额头、鼻子尖的汗珠,也知道了什么是臭得有理,麻得到位。
  街北端,死葫芦头儿,是所重点中学,有很多年的历史。学校是不是出过什么重要人物,从未考证。不过,这条街,很粘了学校的光,是真的。
  每到上学时间,学校门口就站着8个纪律执周生,一般是四男四女,分列两厢,着统一校服、披绶带,有老师到来,全体都深深鞠躬施礼,口曰“老师好”。逢到这样的情景多了,便生出学校原是当代最大书香门第之慨叹!有了学校,这街也就有了书声,染了一点书卷气。街上的书亭,有《国家地理》《三联生活周刊》之类的杂志可以买到,便是明证。运气好的时候,碰到的就不是学生打架、在机动车道上成群结队大摇大摆的恼人状况,那是早晨,用功的孩子在清冽的风中朗声背诵英语课文。不过,学生调皮的样子,也很可爱。逆风,一个孩子驮着另一个孩子来上学,骑车的自我鼓劲,“加油!加油!”,坐车的伸胳膊撩腿狂喊,“漏油!漏油!”,让人莞尔。
  学生娃们来来去去,为这街添了多少朝气。连那些食档、修车摊、文具店、饰品店,也是多半因了这些孩子,才人气旺财气旺的。
  街里有个垃圾转运站,曾为我家一位偶然来访的客人所厌弃。她是一位青春女子,大概尚未经过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淘洗,一见到我,就诉说与垃圾转运车相遭遇的不幸。后来,她是捂着鼻子走过转运站门口的。我天天路过它,却感觉不到一点异味了。我想,这个转运站,很像这街的一个排泄系统,虽大俗,但须臾不可或缺。有意味的是,转运站的旁边,今年春天开了一家牛肉罩火烧、牛肉蒸饺馆子,铺面不大,却买卖红火;紧邻馆子的右边,是个寿衣店,昼夜不关门打烊。
  这垃圾转运站、馆子和寿衣店,或许是一种偶然。但一条街,对一种偶然的包容和认同,则多少露出了这街的性情。
  居住四年,我应该算了解这街的脾气。是否该用卑微、幽默、宽厚来界定它,还拿不准。不过,寒风凛冽的傍晚,那街灯是暖色的,那牛肉板面的香、辣、咸、厚的热气是馋人的。夜深的时候,还有人家传出钢琴练习曲悠扬的声调,间或,也能听到长尾巴灰喜鹊的一两句清唱。
  有人说,小街小巷是城市的毛细血管。我的街,也是其中的一根吧。我们生于斯,活于斯,日久天长,成了它的一粒细胞。小街无大事,却有故事,有小情。那些故事、小情,都是美丽的都市歌谣。就如此时风中舞蹈着的国槐小叶,让人难以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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