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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嗨,潇珊!

2021-12-24经典散文
[db:简介]


  阳光暖暖的,风略有些大,不时掀起衣角发梢,给人以不易察觉的掠过或抵达。下午四点多钟,他像一阵风离开县城,掠过阳光沐浴的旷野,抵达此行目的地。几番周折,走到她面前,中间隔了一张桌子的距离。大厅人来人往,与事件有关的各种粒子在空气中飘荡,心的衣角发梢不经意间被掀开。有熟识的人相互寒喧问候。有陌生人行迹匆匆。她和学校工作人员一起负责报到。厅堂显得有些高大,两株两米多高的马拉巴栗树分立柱子边侧,枝叶伸展,颜色墨绿,以挺括、静谧和色块彰显自己的位置、存在,为石材、钢筋、玻璃、橱窗、电器、人流、喧哗、灰尘、欲望等等所构成的现代室所增添几分暖意。
  
  暖意悄悄流动,像一条隐秘河流。他和她处于同一河段,隔了一张桌子的距离,不远处是一株马拉巴栗树,隔了不远处是另外一株,他们与树一起,处于厅堂空旷里。他把包放在地上,翻出报到需要的材料、照片。包里是换洗衣服和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具,将镶有橙色图案的黑色旅行包撑得鼓鼓囊囊。
  
  旅行包是旧的,是早些时候为外出旅行临时购置的,很便宜的那种,用完之后被搁于储藏室,很长时间没用,里外沾满灰尘、落寞和旧时光。接到培训通知后,作为一种际遇的载体,被搁置已久的旅行包被翻找出来,经由刷洗,焕然一新,与那些衣物和生活用具一起,鼓鼓囊囊地出现在厅堂空旷里,为空旷厅堂增添一丝烟火气息。相对于马拉巴栗树的挺括、厅堂的空旷、笑脸的陌生、制服的崭新,旅行包是旧的,是矮的,在这个暖意缓流的空旷里,它默默服从服务于某种设定好的流程和规矩。
  
  按照流程和规矩,马拉巴栗树只能立着,看旧旅行包被从这边移到那边,登记,交钱,领过房卡、餐券、教材之后,随他站在她面前,隔了一张桌子的距离。那不是桌子,是用石材装饰成的柜台,冰冷的台面上亮光闪烁。她站在一张引导报到用的标志牌后面,以标志性的神情告诉他,要求是二寸照片……下周照好记得交给她。他心下隐隐有点愕然,建立于现有一寸照片上的侥幸心理止步于她的原则。在他看来,支撑她的原则的是平静的语气、白晰的面孔、淡然的神色,或许还有其他,可是他没有作进一步思索,他和她之间就像隔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透明玻璃门。
  
  第二天上午,透过透明玻璃门,他的目光与她相遇。冷风里,她穿一件墨绿色过腰外套,衣服很合体,身材凹凸毕显,里面是橙色、桔红、蓝黑三个色块合成的长款线衫,站在台阶前,以生动的色泽和流动的静谧,与挤挨一起的人群形成鲜明对比。人群后面是高大的礼堂,礼堂对面是空旷的校园,巨大的迎门石、两层的文体馆、刚刚栽种下的绿化树、整齐划一的路阶石、一排排停放的车辆、行色匆匆的行人、调试镜头的摄影工作人员,诸多场景为空旷的校园增添了几许实在。在这诸多实在里面,在这相对巨大的空旷中间,她无疑是渺小的,像风中的细微颗粒,可是她的身上所呈现出来的由几种色块所构成的风景无疑是最为独特的,特别是她自然妥贴的黑发,自然平静的白晰的脸。按照后来拓展课上王姓老师的说法,她的发色、脸色以及她衣服上的色块所构成的整体呈现是事件,上述只是他的基于事件的看法,至于事实怎样,似乎并不重要,不管是偶然掠过或是不经意间抵达。
  
  有风阵阵掠过,凉意在不经意间抵达,他感觉有些冷。她说外面冷,让大家进到礼堂一楼大厅等。此时,他仍将她当成一名普通工作人员。她给他的第一印像是冷,那种冷里面有克制,有理性,有职责,有程序,有秩序,有礼貌,有并非拒人以千里之外的距离感,或许还有其他,还有其他以他现在智力和表达能力体会不清无法言明的质素,可是他却能感受得到,一如她后来在与大家拥抱之前坦陈自己比较感性一样,他也能隐约感受到那些质素,那种由多种质素所酿成的冷,像冬天梅朵的枝头绽放,或是附于萼片瓣蕊间的细小雪粒。
  
  她是冷的,这种印像起初并未引起他的太多注意,潜意识里,她无非一个过客罢了,像是风和树、雨和窗、眼泪和脸庞,冷也好,暖也罢,不必太过在意,这是属于他的认知逻辑。在这方面,立于厅堂的马拉巴栗树或许有着较为别样的清晰,如同一片片清晰的叶子,如同叶片上面清晰的亮光,如同亮光里清晰的微虫。
  
  他不是树,可是某些时候他向往树,试图让自己长成一棵树,以一棵树的样子立于旷野,听风掠过,看雨抵达,他也不是微虫,可是某些时候他向往成为一只微虫,以一只虫的样子附于叶片上,行于亮光里,体会季节交错间的冷暖来袭,一颗露珠于它便妙不可言,足以载沉载浮。
  
  可惜他一直成不了树,也成不了微虫,他只能是他自己,在某段时光里,他遇见了她,遇见了她传递出的冷。可是他又似乎是敏感的,或是在某一刻敏感过,在那一刻,在他看到她身上呈现出来的色块时,他像一只微虫,看到了露珠、梦境,看到了亮光,感受到了与冷相关的某些暖意。他不确定自己的表达能清晰地呈现自己内心的感觉,一度感觉到文字的苍白无力。
  
  然而,他已经习惯于用文字表达自己,像风一样掠过或是抵达,像树立于旷野,像微虫驻于亮光,他已经习惯这种方式。于是,当她立于讲台上笑吟吟地说出自己的名字,说出潇珊两个字时,那些裹附于冷上的色块像春风吹过的河面,一点一点化开,扩散,橙色、桔红、蓝黑、白晰,像一只色块清晰的调色板,悄悄描摹出一株树,一株清晰的树,立于旷野,立于微风,立于细雨,招展着,氤氲着……在那一刻,在他心内某个遥远的地方发出一种声音,原来一个女子还可以这样。
  
  是哪样呢?他似乎说不太清,可是他知道,最初的冷或许只是她的表面,只是她的一面,当她的冷与她身上的那些色块交集时,他隐约知道,或许她不只是冷的,可是那种隐约知道存在的时间是如此短暂,短暂到他还来不及细想,即被同伴招呼吃饭或是散步的声音牵引开去,无影无踪,像是根本没有来过。更多时候,他和同伴一起,称呼她为老师或是班主任,甚至简单到连姓也不必提及,更不要说名字,像是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单纯符号。
  
  作为那个单纯符号的载体,她认真履行自己的职责,就像马拉巴栗树的矗立,就像显示器上的光影,就像宿舍楼里偶尔发出的机器轰鸣声。她轻来轻去,像一阵安静的风雨。风雨沐浴下,九十个学员居于一室,开始了为期两个月的培训时光。在有关班务上她话不多,点明即止,没有特殊情况,只在上课前抱花名册点名检查,然后介绍授课老师,请大家欢迎,随即离开。吃饭的时候,她会悄悄出现在餐厅,像一只敏感的猫,与试图不请假外出的学员玩猫与老鼠的游戏。对于偶尔的越线出格,她不急不恼,以简单提示来申明自己的原则和立场,令对方望而却步,然后,她依然静静地离开。
  
  她离开了,他坐在位子上,和其他学员一起,一堂堂课听下来,记记笔记,走走神儿,扯扯淡,谈论某位老师讲课水平的高低,像早年上学时候一样。说一样其实并不太一样,经历像风雨,早已在他身上心间留下深浅不一的印痕。最近几年,因为某种缘际,他开始接触文字,是工作以外的那种,试着以文字书写的方式将隐于轮痕间的某些印记呈现出来,以掠过或是抵达的方式。现在,他以同种方式记录她的来去,轻轻地,如风如雨。
  
  如果她一直这样轻来轻去,无波无澜,只是以色块的方式与冷形成某种属于她自己的交集,按照他的理解和习惯,她或许不会成为他的素材,他不会以这种方式对她给予呈现,最多是一个或是多个瞬间闪念而已。可是就在那天,就在那天的拓展课上,她让他见识了不只是色块,不只是安静,不只是轻盈,不只是冷意,还有基于色块之上的某些暖意。那些暖意与她有关,与她的名字有关。那些暖意有诚挚,有坚持,有小女子的狡黠,一如她在自己QQ下的签名:魂淡,谐音令人发笑,而笑过之后却并无肤浅之感,而是深深的思索,或是浅浅的好奇。这种思索或是好奇与之前的那些或浅或深的印记连缀起来,像一件色彩明晰的春衫,在风中招展,牵引着他的视线。
  
  有人猜测过她的年龄,他没有猜,不是不想猜,而是猜不出来,在这方面,他似乎是笨的。就像他在班级QQ群里发问的那样,麦小麦是谁?麦小麦说你猜。他说猜不着,麦小麦说那就闷着吧。后来他猜测说是班主任?苏美丽同学说是。有同学说,期待拓展课的照片。他也期待着。
  
  在开学后的两周时间里,那是唯一一堂拓展课,也是他参加工作之后参与的第一堂拓展课,课时一天。这一天,她与学员一起上课,一起参与,以一名普通学员的方式。她穿一身紫罗兰运动衫,浅黄色运动鞋上的红色鞋带特别醒目,像一团燃烧的火。他曾经产生过疑问,她不会是学美术的吧?否则怎么会对颜色如此敏感,搭配得如此富有个性?他没有问,只是腹问。在玩儿游戏的时候,她像一个乖巧的女学生,与其他几个没抢到椅子的学员一起,站成一排,成为老师的教具,申明自己为何没抢到座位,出发点是什么,有什么看法。她以一位班主任的职责来支撑自己的行为,说就像每天吃饭一样,只有在看到每个学员都吃到饭吃饱饭之后,她才能安心坐下来吃饭,她已经习惯了这样。在那一刻,她的神情是认真的,语气是平静的,语言是平实的,没有一点做作,没有一丝拔高,她的微笑感染了在场每一个人,大家回报以自发的热烈的掌声。那一刻,他感觉她一点也不遥远,很是真切。在自己所在的队取胜,当负队受罚做动作时,她快乐得像个孩子,以一个小女生的狡黠,伸出手指故意捣乱,喊着一二、一二,将计数为十的受罚规则打乱,引来全场哄然。
   
  哄然如波,在空旷的文体馆内荡漾着,从这头到那头,从地面到屋顶,遍及馆内的每一个角落。相对于校园的空旷,这里是狭小的,被屋顶和四壁笼罩切割成一个规则的长方体,没有挺括的马拉巴栗树,没有闪着亮光的柜台,没有标志牌,有的是白色的墙壁,白色的门,绿色的胶垫等等,它们与其他诸多元素一起,成为教具或辅助场景,听命于指导老师的调遣。他是,她亦是。从进入这里的那一刻起,他即和大家一起,不知不觉间进入由指导老师所营造的某种氛围中。这种氛围是暖的,既熟悉又陌生。他被蛊惑着,引导着,开启着,疏通着,像一个接受治疗的亚健康病人。

  刚开始,他以观察者的身份,将自己隐于人群中,像一只微虫,悄悄观察着事态的发展和变化,观察着大家的反应,其中包括她。处事的经历让他养成了某种习惯,他似乎需要辨识某种坐标,某种尺度,以便于更为便捷地找到某个出口,以利于自己的攀爬和行进,朝着亮光的方向,朝着露珠的方位。在这个过程中间,他不由自主地将体察的触角伸向她,尽量保持着与她相对一致的反应。可是渐渐地,这种体察被忽略了,他不知不觉进入情境,进入角色,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观察者身份,随她一起,享受着基于人性的充盈其间的暖意和快乐。
  
  快乐感染了他,也感染了她,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且不只快乐,还有真诚,还有其他。在一个促膝交流的游戏环节,他看到她与一个女学员相对而坐,他与她离得有点远,不知道她们之间交流的是什么,也没注意到她们的表情,当然这也是游戏规则所不允许的,按照规则,他得在两分钟的时间里告诉自己对面的搭档自己一生中最开心的事。他是认真的,说自己最开心的事是考上学……那一刻,他的视界中只有搭档,没有其他,没有她,他沉浸在自己里,沉浸在当下,沉浸在属于当下的无限拓展中。那一刻,她就在人群中,在不远处,没有离开。
  
  其实她从未离开过,一直在。她一直在参与,在观察,观察在场的每一个学员,这于她是一种职责,也是一种功课。作为这种功课的一部分,他从观察者演变为被观察者,像处于亮光中的微虫。

  随着课程的推进,隔膜于学员之间、学员和老师之间、自己和自己之间的冰冻与堤防悄悄瓦解,空气中充溢着人性的力量和光辉。课程的高潮部分,是在场全体学员要集体通过一张模拟电网,起初的急躁、埋怨、冷眼旁观渐渐被安静、鼓励、热心参与所取代,所有的面具被一一摘下,每一个人都必须要借助于他人的抬抱、合作、小心翼翼才能安全通过。所有的矜持被放下,隐于人体内的正面潜能被激发出来,化为汗水、眼神、手势和祈祷,当还剩最后一个人未通过时,当必须通过求助于班级以外的“贵人”才能通过时,在指导老师带领下,大家低下头,集体鞠躬施礼,请求“贵人”帮助自己的兄弟。那一刻,他的心颤抖了,沉浸于一个虚拟场景中不可自拔。当最后一个学员安全通过时,当指导老师宣布游戏用时创下新纪录时,全场报以长久的掌声欢呼声。她笑了,笑着,用相机记录下每一个动人瞬间。某一刻,她走到学员组成的圆圈中间,轻声诉说着自己的感动,申明自己是个感性之人,并决定以同每一个学员拥抱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和爱意。她朝他走过来,他伸开双臂与她相拥。相对于他身躯的肥硕,她是纤弱的,像一片风中的树叶。那一刻,他和她是战友,是兄弟,是姐妹,是潇珊班的一分子。他们和大家一起,成就了一段时空里的浓浓暖意,成就了一条爱意激荡的河。
  
  按照拓展课上老师的说法,她是一个事件,他的记述是看法,事实是什么呢?事实是,现在,他的心里有一个简单的想法,如果与她在校园里单独遇见,他或许不再叫她于老师,而是喊一声,嗨,潇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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