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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遭遇一场冰雹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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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刻,世界静止下来——
   时间在十字路口猝然定格:四面行驶的汽车熄火了,电瓶车歪在花坛边,自行车胡乱倒地,三轮车靠在树上,行人疾步的姿势停顿……一切都静止了,仿佛都教授又一次返回地球。
   一盏路灯微弱的光晕中,片片树叶被风卷袭,不断翻滚着,又密集地轻飘飘地籁簌落下。光影里的这一刻,多么像电影里的慢镜头,时间静止了——只见春花盛开,草长鸢飞,枝桠拔节,那是迟缓的时光里用心静静地体味的瞬间美,是人与自然间的心领神会。
   而这一刻,耳畔只有铺天盖地的冰雹擂鼓叫阵的声音,哗响充斥了整个世界——那么多的雹子在黑暗中战神一般降临大地,天地间都是它们乒乓球般蹦跳、滚动的身影,一会儿工夫地上就汇集了厚厚一层白花花的冰球。如此繁密的聚集,像天上的星星一下子全砸落下来。
   天是突然黑的,似乎前一秒钟还层次分明,后一秒钟立即进入了黑暗末日。没有过渡的巨大变化充满神性的玄机。神的手指触动天地之间的按钮,于无声中为人类制造恐怖的体验——
   狂风在马路上横扫,尘埃中,春天的绿意翻滚。风声可怖,叫嚣着,乌云呼啦啦地布阵过来,光线越来越暗。下班正在穿越马路的我脑际忽然浮起《西游记》中妖怪来临前的风云突变,不由心生恐惧,脚下步伐加快。也就十秒钟或许更短的时间,一阵訇响从天而降,然后四周哗响,天地陷入一片漆黑。脚在熟悉的小路上摸索前行,周遭宏大的声响摧毁我的判断力,不可知的命运似乎就要开始,慌乱密布心头。
   毫无防备地,一个个硕大坚硬的冰砣子就砸下来,密密麻麻地落在疾行的脚边,时不时还砸在头上、肩上、手臂上,生疼的重击让我一下子清醒了,巨大的恐惧弥漫心头。东官河边的人行道,除了树没有其它掩体,我倚着一棵大树,头上顶着一个袋子,里面有一条新买的裤子和一本书。我顶着它们,像在战壕后面躲避极速穿行的子弹,尽量避免被冰雹砸破头,手上还是不断被绵密的雹子击痛。鞋里已全是水,衣服也淋透了,眼镜蒙着雨雾,像一条仓皇逃遁又不知方向的鱼,所有美好的词语都离我而去。我眺望隔着一条马路的家,那依稀温暖的灯火,一如仰望天堂。
   孤立无援是这般可怖,让人心生寒意,仿佛偏离轨道,置身于失控地带。内心的空白渐渐漶漫,人摇曳得像一片树叶。我熟悉的那个安好的世界已经猝然隐退——楼层,霓虹灯,渐亮的路灯,回家的路人,咖啡厅落地窗的靠椅,傍晚时分天边安静的暗红……冰雹极速下坠形成的幕帘,割据着巨大的领地,不断由远处推进,我的世界越缩越小,我和树的距离就是我的全部世界——它以树冠遮蔽,我以身躯相依,周遭是无法触摸的虚空。坚实的世界被摧毁,在被抽离了熟悉的生活细节之后,我迷失在陌生的气息中,慌乱、无措、极度恐惧。人在这个时候已脱离了社会属性,还原为自然之子,卑微地和一棵树、一朵花,一株青草没有什么两样,甚至还不如它们,它们谦卑地匍匐在大地上,平静地面对霜雪,我们却要依仗它们来躲避风雨。
   冰雹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携带着呼啸的风声,又是一阵更恐怖的袭击。面对自己的处境,我慌乱起来,环顾暗影里的东官河,中午经过的时候,河水安静,河岸缀满黄色小花,现在,黑暗中危机四伏。链条状的护栏似乎不能承受狂风的肆虐,我下意识往树干上紧了紧身子,如果再来一阵更具力量的风,我怕是要被卷入水中,成为一场意外中的意外。
   接着大雨如注,看不清世界的样子。雨和冰雹统治了世界,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一位骑三轮车的老人也避到树下,把菜篮翻转扣在头上。我在树这边,他在另一端,他说的话被巨大的声音冲散,到我耳膜里已涣散成一些零散的音节。冰雹犀利的袭击势态稍减,老人试着向前方报亭走去,我也跟在后面。十几米的路程何其遥远,冰雹在脚下滑动,我拖着灌满雨水的鞋子,一步步艰难地向前挪着……
   在报亭前避难的人有四五个,地方虽小,但头上终于不淋雨,犹如温暖的天堂。社会属性在光明的世界里复苏——我发现自己狼狈不堪,头发披散下来,发夹不知落在哪里,衣服往下滴水,一副落汤鸡的狼狈样。冰雹停止了,雨势也渐弱,十字路口像解除了魔咒,汽车的引擎声,喇叭声次第响起,电瓶车、自行车、行人开始小心地穿梭,除了一地白茫茫的冰球,世界似乎又恢复了十几分钟前的模样。
   向着回家的方向,我淋着雨,把一段三五分钟的路跋涉成漫漫长途。雨和雹子都不再是威胁,空茫的心终于轻轻落下,在雨中,想着家的气息,乳白色桌布和暖黄色的灯光。我迈着小碎步,感觉自己像在轻盈地飞,转过拐角,隔着银质月光一样亮白的厚厚冰雹,在楼梯口半开的门边,是母亲焦灼张望的身影……
   
  
                                                  ——2014.3.20下午五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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