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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秋凉(外一章)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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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蚂蚱喜欢飞,且用翅膀歌唱,原唱是“沙沙沙……沙沙沙……”,弱,密,细,软,一把细沙,高处洒落,唱的什么呢,乡村的儿歌给演绎了,这么唱:“三得三两得两,七十二加十八”,节拍正好,数加起来整合一百,有丰收意。
        孩子们仰着头,追着拍手,东一只,唱过来,西一只,飞过去,乱么,不乱,倒是映了西山晚霞的静美。秋晚,鸭绿江边大草垫子上,白色水鸟如战斗机正滑向高处;蚂蚱是小型自升机,不用跑道,不参加战斗,只为了这儿秋色大好而歌唱。天是高了些,那就斜眼看西山的霞吧,又低头,看自己的生存环境,心想:原以为是森林呢,此时看,还真是人类说的草垫子!也知道稍后会有月的星的光洒下来,边急着把个灰色外套展开,露出里面的微红浅黄的裙,秋色就更浓了——它们在彼此呼唤爱情吧——秋蝗在秋天产卵,卵藏在土里,明春出小春蝗,母子虽不相见,但生命的创造,总是蕴藏着奇和妙,于是便歌唱。
        春蝗秋蝗,名字我不喜欢,我喜欢叫它们蚂蚱。小时候我把某某一只蚂蚱的强壮大腿轻轻拽下来是常事儿。人在蚂蚱眼里,并不善,也不美。它们的集体活动,被人类称为蝗灾,原因是它们为填饱肚子,便那样黑压压一片,吃丰美的草和庄稼,确实过分——蚂蚱是该反思的:过犹不及,数量太多,吃得多,贪得多,给别的生命造了灾,那便是自己的灾。但江边草垫子的蚂蚱,我老家门前河边柴垛那儿的蚂蚱,数量正好,歌儿好听,所以,我儿时常拍手与它们一起,在夕阳的光影里,唱着歌回家。
        再说蛐蛐儿。听名字,专为唱曲儿而生。诗经里说:“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十月,伏床下,干什么,唱秋曲儿,但必得有月光伴着,白炽灯不行,一亮,它们就缄口。其实,秋天的蛐蛐儿,多数不入户,皆“在野”——在小院那儿,石头墙那儿,老梨树那儿,前院苞米堆那儿,稍远处的河套那儿,在那儿“野唱”着;人在户,睡且睡去,蛐声入梦。醒着也好,房檐下坐着,无须摇大蒲扇,无须翻查《诗经》,无须竖耳,无须说秋凉了如何怎么,无须仰视秋夜星空——目光随心,心随了蛐蛐儿,由它唱…….听着,听着,听得心也静也空也阔了,能装下一个凉了的秋的时候,你便不由得轻缓地走近那歌儿,却憋不住咳了一声,那歌儿便嗄然而止,而停的又不止这歌儿,心也跟着坠了一下,你有些恼,又无声地笑笑,再回原处坐,摸了小板凳儿,已有些凉凉的湿。
        还有一种秋虫,绿的,长得像螳螂,胆儿大,屋里有人,灯也亮着,就大咧咧地伏在屋棚角儿,滋滋拉拉,声似蝉鸣,我估摸是一种螳螂的,可我妈却只叫它做“秋凉”。






后面


        后面,往往有前面所没有的。看后面、从后面看,往往能看到前面所看不到的。
        山的后面,易被忽略,但深藏的往往是风景。众人游的泰山,一般是前山,人多噪杂香火旺,风景一般,而泰山的后山,古松奇隽,峡谷幽泉,峰岩峥嵘,最有“一览众山小”的说服力——我未去过泰山,但信这一说法。我老家前山坡,灌木和庄稼多,坡缓,树少,并无奇处,而后山坡,坡陡,沟深,松粗,柞壮,桦高,四季变幻色彩;人在后坡听风声,淡定中不少激情,躺着看枫叶落,比着哪个更红,不知身边的筐已斜了,筐里的大松伞蘑滚到坡下老远——这景有山的真味儿。
        城里人住楼上楼下,农村地盘大,有前后院。农村老人一般不愿跟儿女进城住,说是“怕睡觉上不着天儿下不挨地儿”,其实是舍不得自家的后院呢!后院不如前院热闹,但路人不见,客人不光顾,由着性子来:一棵“茳巴酸”大梨树的根扎出多深多远不知道,树枝远远地伸过邻家的石头墙了,遮了田里的阳光,而邻居并不恼,还与这边儿的主人亲热地唠着,说今年梨花开得不多不少,等着吃梨吧……秋天呢,果然结了个满,由秋风吹落或长杆子打下来,甜而微酸的,孩子大人都忍不住,吃一些,再给邻居送一筐,剩下的装进土篮子锁在仓房里,但不到过年,已少了大半,知道是自家的孩子偷吃的,大人并不多怪,只说留几个过年吃冻梨……这棵大梨树,是孩子的爷爷栽下的,是家的根,是后院生命的祖辈。对着后门的一棵枣树,靠山根儿的三棵桃树,分站在石头墙边的七八棵小山楂树…….而一簇芍药,春天最先拱出来,孩子天天蹲着看,数着花骨朵有几个,看小蜜蜂如何在大红花上热爱着劳动。猪是圈着养的,自由不多,所以整天哼哼叽叽地埋怨自己或人。鸡飞得高,跑到园子里偷吃发芽葱,叫了半天没下蛋,鹅下大蛋,默不做声,却常把脖子贴着地皮咛了生人的腿。鸟儿也来,一群家雀在一棵老樱桃树上蹲了半天,与鸡鸭们分一些谷粒才各自散去。后院还挖了个菜窖子,竟挖出了个“泉眼”来,便顺势砌了一口井,赶上天旱,前院的“压井”干了,后院的“泉眼”依旧汩汩涌流,清彻甘美,窖门一开,阳光斜井里,三尾柳根子横着滚起一道沙柱,搅动起欢乐——后院,与前面的世界隔了,但并不封闭寂寞,它连着山,望着天,守着屋,有一道木板门连着过道,人和鸡鸭都可走;梨花甜淡的香,总能从后窗飘进前院,飘向板油公路——这样的后院,孩子贪恋,老人自然舍不得的。
        小时候看露天电影,银幕的后面是个高的台子,孩子们喜欢跑到台上反着看,可以把电影里的人看成一个个“左撇子”;要紧的是,坐后面的台子上,能看到由前面射向银幕的那道长长的光束,里面经常有飞蛾飞,雪花舞,好看。
        有个湖南民歌:“赤脚双双来插田,低头看见水中天。行行插得齐齐整,退步原来是向前”。写插秧,也写出了哲理。世人常说,“退一步天高地阔”——真的要退么,又退到那儿去?我倒觉得,退,是看到了后面的风景,把后面当成前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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