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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采一束淮河源头的微光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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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一束淮河源头的微光
                            ◎红茶花
  1
  
  ——给大脑清仓!
  
  ——给血液供氧!
  
     十月,出行黄柏山。 一条引资修建的公路正在进行时,车子颠颠簸簸,一路碾过我们寻找淮河源头的急迫心情。

      先到法门寺,一塔,一铜像,两树,两石狮。
  
  “息影塔”周围每一棵树都长势喜人,笔直高大达十几米。怎么会没有长得弯曲的树?朋友说,因为息影塔葬着的人物是李贽,这儿的阳光才平均照亮每一棵树,这里的雨露才均匀地滋润每一片叶。
  
  李贽等于息影者?息影怎么息成后人瞻仰的一尊铜像呢?第一次了解到李贽是明代文化的叛逆者思想的启蒙者。他的《焚书》《藏书》卓越识见,文风自由、灵动、洒脱,体现“夫童心者,真心也”“欲现童心,必须剥去遮蔽其上的雾瘴,使其露出无瑕”“最初一念之本心”的高贵思想。
  
  朋友说,不信你摸摸,这儿的树因为地气香火而有人的灵性气。我用手抚摸了一下。真的,它没有深山野岭的树木那缺爱的湿冷乖张,而带一身香暖的温度。
  
  我也由不得脚步亲近了寺前的两尊石狮子,和那两棵千年的银杏树。背靠大树好乘荫。我极力伸展开我的手臂,树的直径是我双臂长的两倍还过,背依树神(私心认定活过千年的树都是树神)我感受它蓬勃的生命力。
  
  2
  
  夜色来临。身边不断走过背着架钓台、炉具以及帐篷的钓鱼人,说着一星半句的方言。鲶鱼山水库的夜晚很快闪烁起一颗又一颗的“星星”——那是来此垂钓,来此过夜者们的亮光。
  夜色很暗。浓厚的水息浮成雾网,罩住水库边上的灌木植物,一片黑黢黢的。钓鱼者一海杆抛下去再甩上来,水珠抛成一条晶亮的白线,鱼尾把水珠摆得噗噗哒哒响。扩散的水腥味,带了水草叶汁根汁的腐殖气息,在黑夜的暗潮中,推推搡搡地涌来,涌进我的口鼻,腥得我想吐,但我什么都没有吐出来。我很快习惯并自觉吸纳这大自然赋予圆润或尖锐的气味,它加速了我血脉的循环和心脏的律动。人与自然相处,才和谐,才健康。突然猜测钓鱼人和我一样,也是来此氧疗的。在祖祖辈辈居住过的地方,讲着以土分疆山水为域自成一统的方言,才是从乡村走向城市的“城市人”治疗焦虑的一剂根性的药方。
  
  但耕地在锐减,农民在锐减,五百米开外那占耕地而建的酒楼上高高挂起的红灯笼,似乎也在加速五千年农耕文明的终结。若干年后,纠结郁闷的“城市人”又去哪里寻找自然的氧吧哩?
  
  一只晶亮芬芳的生命,从我身边飘飞——萤火虫!天啦!原来站在鲶鱼山水库边,我呼吸的还有萤火虫的气味和微光啊!
  
  一只萤火虫,二只萤火虫,无数只萤火虫,在飞。自然环境改善了,我们童年的萤火虫又复现了。我的童心也回来了。我想捕捉它。我去撵它。我终于捉住了它。不。不是捉。我用双手捧住了它。它在我虚空的掌心里,一闪,一闪,闪烁它微弱的亮。
  
  一朋友说,我还真没见过,我来看它长个什么样。夜很黑,无法看,二妹就拿手机亮来照。萤火虫爬上了我的大拇指,五六颗成人的大头颅都伸过来——嗨,原来是一只黑黑的有两粒米长的小虫子啊!放生吧,放生吧,这么可爱的小生灵,可别把它捂死了。
  
  萤火虫就闪着一团暖暖的亮,一飘,一飘地,飘远了。夜色,也跟着颤动一下,加重了。而一团鬼火带着寒气,也一跳,一跳地,跳进我还没有被清仓的大脑里。
  
  有些记忆是注定无论如何删除不掉的,就像电脑,只要硬盘不坏,删除掉的东西仍然可以复原,仍然可以找回来的。而那些忘记不掉的,是沉淀下来有价值的记忆。
  
  3
  
  在这个夜晚,在鲶鱼山水库边,我躲避不开地邂逅到我的父亲。那只发出微光的萤火虫,我情愿相信它就是当年我父亲遇到的一团鬼火,在淮河源头的气场下转化而成的小小精灵。七十年代,父亲背着破旧的行李卷来到这儿修水库,一修就是几年。有一次,他徒步从青山返回工地,走了两天也没走到。天黑了。天又明亮了。下雪了。不是雪花,是沙沙急响的雪籽子。盐粒那么大。雪籽子被东北风乱了曲线,铲在父亲的脸上。路面开始打滑。雪籽子下成了光头凜。可以听见野狼的嗥叫声。眼前跳跃着一团“鬼火”在引路,引得父亲高一脚低一脚的。鸡鸣三更,终有一声狗咬。这一声狗叫,无异于福音,无异于天籁,把父亲给咬醒了。他迷路了。鬼打墙了。一道小河坎被他来来回回碾出一片明的脚印子。这下好了,平时最怕狗,现在感激都来不及,父亲抹一把冷汗,依狗声较正方位。
  
  有狗就会有人家,有人家就会有炊烟,有炊烟就会有温暖——父亲他已经饿得前心贴后心走不动路了。
  
  4
  
    老乡,开开门,我迷路了,借一宿。屋里的人噤声屏息一会儿,鼾声复起。父亲继续无力地拍门,屋里的人再也假寐不下去了。
    谁?人还是鬼?深更半夜的谁知你好人还是歹人?
    你走吧!!不是我心狠,是实在不敢开门呐。
    前几天,我好心收留一个人过夜,他天不亮地不明地不辞而别,把我家值钱的东西卷跑了。
  
  老乡,相信我,我不是那号人呐!父亲说,我在你家灶房睡,你就不用担心你家会丢东西。
  
  上善若水。修水库的意义在于蓄水,活人的意义在于积德。守着淮河源头的村民,到底固守了善根善念,不怕再一次被人卷走家当,给我的父亲留了门。
  
  我六七岁时,一个雨夹雪的夜晚,父亲对我讲述了这段惊心动魄的“鬼火与烟火,死亡与活着”的故事。成年后,我就想哪一天走到鲶鱼山水库这边了,我会去寻找去感谢那个救我父亲一命的人。现在这儿的面貌大大改观,我的父亲也早已辞世,寻找已无可能,也没有这个必要了。
  
   恩人给我的父亲升了火吃了饭,还替换下他过独木桥时滑进河沟,凜得硬梆梆的,一折就能断的衣服。也许就是这个因由,我的父亲用他余生的时间,发出萤火虫似的微光,来帮助那些需要温暖的,陷入困境的人们。有人嘲讽说,看看你父亲交的都是什么人?不是瞎子,就是跛子,不是瘸子,就是驼子。是的,我父亲的朋友有刘瘸子,席驼子,刘好,还有……其实,我的父亲是个文化人,我不知道他在此是否探访过李贽,我只知道他因为生性耿直替人抱打不平而被下放的,我只知道他常常把家里的粮食“偷”给别人。
     他“走”时,远远近近,有多少陌生的面孔赶来为他送行啊!
  
  ——这是无尚的荣耀。
  
  5
  
     人因自然而灵气,自然因人而富足。在黄柏山四季不凋的原始森林里穿行,我呼吸了李贽呼吸过的氧,疏通了淤积不畅的血液。在鲶鱼山水库边上,我无意采撷了一束微光,这一束微光,曾经照亮过我的父亲,父亲用它照亮过别人,现在,它似一只只扑动诗意的萤火虫,替换并删除我大脑里的负性词汇,比如恨憎,嫉妒,郁闷和纠结……而装进和风,细雨,阳光,善和爱……我一度枯水的河流又迎来它丰水的季节,那可当山水的汉字又任我的一叶小船游弋其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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