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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扎西的甘南之扎西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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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扎西
  唵,嘛,呢,叭,咪,哄......
  我曾经听到过最绵长的呢喃,顺着风,频率飞快,节奏有致:嘶啦,嘶啦,嘶啦......
  是的,我听到的声音,是飘飞在康巴藏区和卫藏藏区上空的诵经声。它从飞扬的五色经幡那儿发出最原始的多声部合唱,经年不绝,像大地上的草叶那样不胜悉数。它的声音,不仅仅发自丝绸的飘动或裂帛,还有木制的,铜制的转经筒暗哑的咕噜,咕噜,咕噜......更多的,出自喇嘛们、信徒们的身、口、意的念诵。它是用信仰锻造的声音。
  我从这声音里穿过,总能看见匍匐于地的,作等身长叩的信徒,和踽踽移步的拨转经筒的红衣喇嘛。他们为什么日日诵经?他们为什么要用身体丈量大地?他们为什么要以额头上的灰白色茧子,视为荣耀的印记?那个永不脱落的蚕豆大的肉茧,是不断以肉体叩击大地而留下的烙印。随着这枚印记的逐步硬化,嘭嘭之声,与口中呢喃的“唵嘛呢叭咪哄”交融、更替,种子一般置入泥土,被藏区的一代又一代的新生命承袭下来。文本里,将这声音归位于修行。它的深奥,深藏于修行者的意念之内。只有微小的一部分,反映在他们的脸上。他们有着安静、平和、喜悦的面容,以及日日深浓的肤色,和日日滋生的褶皱。
  这是最后的坚守,像物质不灭定律。这声音在空气中缓慢张开,被风卷到天庭,被肉体带入地表。我从王琰的《拉卜楞记》里,采撷到人们匍匐诵经的寓意:左手是佛,右手是人,举过头顶,叩下去,佛与人在一起了。
  佛在,人在。
  我在卫藏藏区,遇到过一位藏族妇女,手戴皮套,身穿皮裙,身体的每一次起伏,都是佛与人的合二为一。她叫卓玛(仙女),拉姆(仙女),还是才让(长命)?她从哪来,要去哪里?她要积累多少次的佛人合一,并叩响大地,方能获得此生的功德圆满?我俗世的疑问,并不能使她睁开微阖的双眼。只有她的嘴角不停地蠕动,反复呢喃唯一一句述说给佛的低语:唵嘛呢叭咪哄。我站在她朝圣的道路旁边,清楚地看见,她额头上的那枚灰白色的印记,如同她匍匐大地的敬畏,带着绵长的诵经,和所经历的苦修的印证。与她的行动相比,印制在一切书籍里的“修行”,显得格外轻飘,毫无重力。我感觉,正被一个“无我”的氛围笼罩。她瘦削的脸孔,蓬乱的发辫,皮裙上的灰尘,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的衣裳,都在我的视觉里,化为“无我”的附着力。她以不变的方式说明来意。她的额头触碰到地面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随之颤动了一下,仿佛那惟有她自己能够听到的一声“嘭”,来自地面的抖动。那一声“嘭”,或落地于唵,或落地于嘛呢,或落地于叭咪,或落地于哄,总是敲击在这轮回中的六字真言的某一个节点。没有什么,比一个无上荣耀的灰白色肉茧,更能说明一个信徒对佛祖、对神灵的虔诚了。这也是附着她灵魂秘密的地方。我正是在她的印记里,听见了她的“意”的呢喃。灵魂是有声音的。而风带走了她的声音。风过双耳,我俗世视角的眸子里什么也未能留下。而风声,却撕开了我结痂于心头的一丝疼痛。这疼痛,将“唵嘛呢叭咪哄”的袅袅余音,镂刻在我记忆的青石上。这声音,在我看见“扎西”的时候,和着视线的反射,如影随形地扑面而来。
  我中了“出发,和扎西一起旅行......”的蛊。我将自己未来六天的时间和不合时宜的冲动,交给素未平生的“旗风户外”运动俱乐部的扎西桑吉,交给这位汉语译名为“吉祥的觉悟者”的领队,交给安多藏区的“唵嘛呢叭咪哄”。
  我在他的QQ空间里看到了这样的字迹:
  *旅行:我们疲惫人生的英雄幻想……
  *没有故事的旅行就像没有旅行的生活一样乏味
  *很欣喜自己能一直坚持自己的立场,能一直义无返顾地出发……
  *每次抵达一个圣地,都惊奇地看到自己醒来的前世记忆……
  *每次那些圣地都带给我解脱般的重生和觉悟……
  *很感激这些年难忘的如同一场修行般的旅行……
  圣地,修行,醒来的前世记忆......我带着这些玄妙而美好的字眼踏上扎西的甘南之旅。我乘坐26小时的火车奔赴扎西的甘南。我和一群二十出头的毛头小伙跻身于硬座车厢的举动,获得了“疯狂老妈”的称号。我的不合时宜的疯狂之举,是为了在扎西的甘南,再次聆听那片最绵长的呢喃——唵,嘛,呢,叭,咪,哄。
  在甘南,我看见了现实中的扎西。
  我眼中的扎西桑吉,并非他的藏族名字所代表的族别。这位兰州大学的前登山队员,生着高原人一般的黧黑的面孔和粗犷的外形。这是一次出于本能的猜测。我的莫名其妙的直觉,瞬间削弱了那些字迹带给我的玄妙与美好。在我看来,他只是一位钟情于藏文化的汉族人,一位类似于导游的热情的领队。
  或许,因了杜文娟的散文《朗久拉布泽》,我更愿意将我的时间与冲动,交给一位真正的藏族人,交给一位对汉语有所了解,对藏传佛教有所研究的虔诚的信徒。我对藏区寺院的充满神性的气场,和藏传佛教的神秘力量——那种使信徒五体投地的力量,充满好奇。那个虔敬佛祖、神灵的精神空间,以我一个凡夫俗子的思维,一个在柴米油盐的烟熏火燎里摸爬滚打的肉眼凡胎,是无以走入并参透的。迄今为止,我对藏文化的了解,仅限于早年的《中国国家地理》中刊印的文字,和在藏区大地上匍匐叩拜的身影,和无以计数的“唵嘛呢叭咪哄”。但也未曾祈望,在一次短暂的旅行中,厘清高深莫测的佛教教义的内核。我只是讶异于“持之以恒”这个词语,在三大藏区的广泛存在,却不曾安放在我的性格之一隅。我从未思考过旅行的意义,我总是带着一张白纸奔跑在旅行的路上,我相信从视觉渗透到心灵的“唵嘛呢叭咪哄”,我并非是在寻找“醒来的前世记忆”,但我期待有故事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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