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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理图谱(三章)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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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理图谱(三章)
路来森

西山头

西山头,其实是一道岭的一部分。岭,没有名字,西南——东北走向,据说,在脉系上是和沂蒙山相通的。岭位于展平村的西面,对着展平村的那一部分,村里的人习惯性地叫它“西山头”。村子里的人,对“西山头”看得很重,他们信奉朱文公,“山环水抱,藏风聚气”,“西山头”是怀抱展平村的一部分,关乎到展平村的风水。
我喜欢西山头,是因为,家就住在展平村西,生于斯,长于斯,举首即能相望,“西山头”已经锁定为一道“永恒的风景”。
在若干年里,几乎每年的春天,我都会随着父亲到“西山头”去。那儿有大片的山地,我们去,就是为了耕作那些羸薄的土地。地很薄,很零碎,难以用拖拉机翻耕,只好用那最原始、简单的木犁。曲杆的木犁,坚硬而温暖,暗红的木柄上,透着幽暗的光,让人感受到时间深处走来的某种沉重。父亲扶着木犁,我牵着黄牛,黄牛拉动木犁,在一条直线上跃动着。共同构成一幅耕作的剪影,浑黄的大地提供了一种苍凉的背景。风在吹,空气中涌动着一种春天的慵懒和困倦。“咿哩阿拉”的吆喝声,催动着耕作的步伐,木犁的铁铲,翻卷着羸薄的黄土层,你能看到黄土中掺杂着的碎石,寒碜着人的心。一段时间之后,背后的黄牛发出了“吭哧吭哧”的急促的呼吸声,回头看看扶犁的父亲,汗水正顺着他的两颊流着,大颗的汗珠砸向陈实的地面。我说:“歇一会吧?”“到地头再说吧。”父亲应和着。
到了地头,我们休息。父亲点上一支纸烟,大口大口地吸着,好像所有的疲劳都随着吸着的纸烟飘走了。手中,却还没有忘记自己的活儿,他从地上捡起一块有刃的石块,用这块有些锋利的石块,刳去犁刃上粘结着的土或缠绕着的杂草,像刳去一些记忆上的尘埃,犁刃复又变得明亮起来,照彻父亲的苍老的容颜。黄牛放在坡上,兀自地啃着刚刚钻出地面的草芽,懒散得如同这个春天里的寂寞;我则仰躺着,望着苍阔辽远的天空,感到一种境遇的孤独与悲凉。
这样的劳作,要一直到一天的黄昏。我把黄牛从木犁上卸下来,父亲扛着木犁,我牵着黄牛,黄牛驮着夕阳的余晖。我们一起回家了。
“西山头”脊薄的土地,是种不了别的作物的,在我的记忆里,多少年来,种的好像一直是耐旱的谷子。每年,谷子成熟的季节,我站在自家的庭院中,就能望到西山顶上壮观的景象。大片的金黄的谷子,覆盖着,黄金般灿烂着整个“西山头”。许多人家,在自家的谷地里插了稻草人,一个个的稻草人,都伸直了双臂,努力去驱赶那些啄食的雀儿,可雀儿似乎已经习惯了,或者根本就是识破了这种假象,照旧一群群地降落在谷子地里。黄昏时分,夕阳西下,有时,大群的雀儿会从谷子地中轰然飞起,一直飞向夕阳的深处。观之,禁不住让人悠然而生神往之情。有些个日子,我会看到驼背的“德安”在黄昏中,从“西山头”走下,背上驮着打捆的莠草,颤巍巍的,夕阳残照里,就多了一份落寞和悲凉。“德安”智障,他唯一会干的活儿就是打猪草,它用一种无知和简单,封闭了自己,他只能生活在自己的“单纯”里,那种傻傻的笑,是他生命开出的破碎的花儿。牛羊下来了,后面跟着手摇枝条的顽皮的孩子,“鸡栖于埘,牛羊下来”,这些孩子,行走在两千年前的《诗经》里。
我于夏天,最是喜欢去“西山头”。夏天里,雨水充沛,湿淋淋的空气席卷着,“西山头”的山坡,好长时间处在一种湿润状态。我可以在那儿捡拾一些肥胖的菌子,或者一种叫做“地瓜皮”的菌类物质。还可以跑到一个山崖上,看那棵生长在峭壁上的芙蓉树,和芙蓉树下的那孔山泉。
芙蓉树,生长在“西山头”的一块崖壁上,崖壁的下方,是一孔山泉,泉水清冽,映着天上的白云,飞着的小鸟,也映着那棵木芙蓉。树的一些根系,以其坚硬,穿透着石壁的岩隙,倔强地伸进泉水的深处。你能看到那些根系裸着的一面,根的枯黄与岩石的黝黑相映衬,让人想到一些沧桑、坚硬,和力量的东西。早年,我并不知道它叫“芙蓉树”,只觉得它是一种很特别的树,它伸出的枝条上开满了一簇簇粉红色的绒花,人们习惯于叫它“绒绒花”。“绒绒花”开的时候,我会攀上崖壁,折取它的韧性的枝条,然后拿在手中,悠悠地走着,一边又从枝条上摘下一朵朵的绒花,放在口角,吹向空中,绒花带着一种透骨的无聊,飘向不可知的去处。那时,我觉得花很美,心中很惬意。直到长大后,我才知道它的名字叫“芙蓉树”,它还有一个更为动听、凄婉的名字——合欢树。知道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叫“汾扇”的女子的苦情的期盼:“如果丈夫变心,从今往后,让这苦情开花,夫为叶,我为花,花不老,叶不落,一生不同心,世世夜欢合!”于是,有了合欢树,于是合欢树在欢乐的名誉之下,承受着沉重的苦难。
山泉,就在芙蓉树下,水从壁立的石缝中淌出,水质清澈碧透,莹莹沁口。它流了多少年,流了多少世,连村中最老的老人也已记不清了。记得我小的时候,听祖母说,临近村子里有一位老人,自小就用两个瓦罐,从这个山泉中担水吃,他天天来担,一直担到九十多岁,担到生命的终结。一个人,竟然用了一生去担,足见这泉水的诱惑力。他塑造了一个神话,也为这一孔山泉创造了神明。如今,山泉依旧,夏天里,有月光的晚上,我常常一个人来到山泉边,缓缓地走着,走在夜的寂静里,走在砰然的心跳中。心的声音,会吹来丝丝的凉风,送来庄稼簌簌的低语。有时,夜空中会传来柔婉的笛声,呜呜咽咽,凄凉的让人落泪。我熟知那个吹笛人,他蹵居山上,看守着自己开发出的一方果园,只有一个傻儿子相陪伴。这个儿子,傻到见了成年男子就追着喊“爸爸”的程度,村人大多讨厌他这个傻儿子。有人就说:“人人都喜欢别人叫爸爸,可香宝(傻儿子的乳名)若是叫爸爸,那就是伤了天理。”人人都不喜欢,可作父亲的喜欢,他总是把儿子揽在身边,怕打扰了别人。傻儿子也特别喜欢他的笛声,只要吹起,这个傻儿子就欢喜雀跃,吐着不清的、简短的几个字:“好听,好听,吹、吹……”于是笛声就响起来了,傻儿子两手支颐,静静地、欢喜地听着。他似乎天生就是一颗悲伤的种子,哀伤的笛音是滋润他的沃土。
夜深了,笛声还在悠扬着,哀怨的倾诉,撕碎了地上的月光,碎银般的月光就聚成了一颗颗晶莹的露珠,挂在低语的草尖上,是一颗颗透亮的心。这样的夜晚,是让人难忘的,宁静,就如这夏夜,我知道,是一地的月光铺成了宁静的心路。
展平人说:“西山头”,有山,有泉,有树,风水好;我说:“西山头”,有一种哀婉而沉重的丰饶。

石坝沟

每一次走近石坝沟,我都被它的神秘所笼罩,尽管我已经去过好多次。它是那样固执地缠绕着我:那位闲散的牧羊老人,那只影子般飘渺的狐。
从前,有一位牧羊人(一个绵羊般柔软、温暖的意象),终日在石坝沟边的坡上牧羊,坡,绿得浓郁;羊,白得像云。牧羊的老人,用鞭子驱赶着白云,在沟坡上飘逸。他挥动鞭子,就是一段舞蹈的节奏;他引歌长啸,就是一曲音乐的旋律。他的心,比天上的白云还自如。那山、那沟,是他游走的牧场,也是他心灵的寄宿地。
这一天,他正在牧羊,像以前一样,眼睛赏着迷人的风光,耳朵听着天籁的音响。忽然,他听到了来自远处的一声枪响,他迅疾向着枪响的方向望去,看到一团白烟状的东西,向他滚来。近了,看清是一只皮子(狐狸),一条腿耷拉着,显然是受了伤。皮子看看他,迅速淹没进羊群之中。很快,猎人跟上来了,猎人看到了牧羊人,看到了涌动着的羊群。猎人询问道:“看到一只受伤的皮子了吗?”牧羊人故作惊讶:“看到了,奔那儿去了。”他的手指向林草茂密的石坝沟。猎人一脸的疑惑和迷茫,偌大的一条石坝沟,是无法寻找一只受了伤的狐狸的。但他迟疑一下,还是追下去了。猎人走了,陷入到了密林之中。狐狸从羊群中走出,走到了牧羊人跟前,垂泪望着牧羊人。牧羊人弯身,抚摸着狐狸脖颈上的毛发,向远处指了指。狐狸走了,向着牧羊人手指的方向,向着猎人追赶的相反的方向。
故事哀婉而又美丽,但并没有结束,“报恩”才是故事的主题。后来,牧羊人继续在石坝沟畔牧羊,可他中午,从此再不用吃自己捎带的凉饭了,它总能吃上狐狸为他准备的热呼呼的饭菜。再后来,牧羊人老了,不能到石坝沟牧羊了,狐狸就将饭菜送到他的床前。据说,牧羊人去世的那一天,有人看到一道红光从他的房中跃出,流向西南方向去了。人们走进牧羊人的房中,看到牧羊人安然地躺在土炕上,炕沿前还放着一盘香热的饭菜。
若干年后,我已长成一个大人了,可每当想起这个故事,却仍沉迷于它所表达的美好之中。这是一种以德报德的交换、交流,这是朴实的乡下人的一种美好的精神指向,这种指向,根源于长久的时间之中,根源于人的内心深处善的本性。现在,当我们在高谈人与动物的和谐相处的时候,其实,它的本意,早已在一些故事和传说中得到构建了。
这个“皮子”的故事,给石坝沟笼上了一层神秘的气氛,郁郁然,有了一份粘稠和厚重,也让人产生一种悠然神往之情,神往那种迷离和幽幻,以及此种状态下引发的玄想和憧憬。所以,在我长大的过程中,就有了对石坝沟的多次走近和审视。
那几年,我就读的初级中学,就建在石坝沟的北岸。
当时,学校里也有一位很优秀的教师,叫王文正。“文正”,名跟范仲淹的字号相同,可见,最初起名的人不俗。他是“老三届”学生,据说本来是可以上大学的,但“文化大革命”却使他永远留在了这儿。他专任的是数学,课堂授课,如行云流水,善于化难为易。深受同学们的欢迎,在老百姓中的威信也极高。他还兼职学校的音乐课,这是他主动请缨,因为他喜欢唱歌。那时,学校经常组织“啦啦队”,进行对歌比赛,文正老师便站在前面,挥动双手进行指挥,用现在的话说,“很会煽情”,在他的“煽动”下,场地上高潮迭起。在同学们眼里,他是知识的代表,是快乐的化身。文正老师还有一个爱好,那就是喜欢喝酒,脸上常常喝得红润润的。也许是受他的影响,我记得他有一个弟弟和我们同班,竟然也用一个小玻璃瓶装满酒,在上学的路上喝,为此,我们班还曾为他专门开了一个小型“批判会”。文正老师,喝完酒后就会唱歌,声音很大很大。当时,学校为住校的老师安排了一个小食堂,食堂就设在沟岸边上,距教室有二三十步远。小食堂每周为教师改善一次伙食,大多是到附近的大队食品站,购进一套猪“下水”(猪头、肝、肺、蹄等),再打一点散酒(每斤酒用三斤三两瓜干,再贴补七分钱),时间也多在晚上。酒后,文正老师就站在沟岸边放歌了。所以,每次听到文正老师的歌声,我们就知道,老师在改善生活了。文正老师唱歌真是好听,歌声一起,惊起一树宿鸟,扑楞楞的。鸟儿离巢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了,就只剩下文正老师动听的歌声在夜空里回荡。有时,可能是酒喝得多了点,唱着,唱着,歌声就渐渐变的悲凉起来,低沉的歌声,在苍凉的夜空里回旋,一切都静了下来,四野寂寂。上自习的我们,也停止了喧哗,纷纷把头伸出窗外……
现在想来,那歌声里,该是积聚着多少的伤感和无奈啊!他也许是当时学校里唯一的思想者。他一定是想把他内心的积聚都唱出来,这是一个快乐人的伤感,是一个快乐人的释放!情感决堤了,悲伤四溢了。
他,会不会惊醒那熟睡中的狐仙?

泉子崖

泉子崖,不知道谁起了这么一个夸张的名字。
崖,只有两三米高。崖上,是一条田埂,田埂上长满了杂草,离离着,错杂着,葱郁着,以一种缠绕的方式,镶嵌在一条南北走向的小路边。小路的北端,是第三生产队的菜园。崖下,跌落下陷,如沟,阔而浅,南北走向。向南,地势越来越高,与一块叫做“涝洼子”的土地连在一起;向北,地势越来越低,真的就陷落成一条沟涧,一直通向北面,注入一条叫做“朱河”的河流。
有好多年里,我常到“泉子崖”游玩,我喜欢那儿的水,那儿的绿,那儿的菜香,也许还有那儿的某种说不清的郁郁的氛围。
沟涧里的泉水,一直在淌着,可是你找不到一孔涌着的泉眼,那些水,仿佛是直接从地面“滋”出的,是散漫无意的杰作。最初,那些泉水,一丝丝,一滴滴地从地面渗出,那样的清冷,那样的透彻,地面是一张皮肤,泉水是皮肤上滚动着的汗珠。“汗珠”越聚越多,渐渐地开始了流淌,流淌得却是那样的缓慢,稍有坑洼,便被阻挡住了。于是,顺势而下,就形成了一个个的浅浅的水窝。一个个的“水窝”串在一起,就铸造了一种蔓延的气势。“泉子崖”存在多少年了?没有人知道;那些“水窝”究竟有多少个?也无人做过计算。可每一个“水窝”,都是一个独立的世界,都是一道独特的风景。“水窝”的水,经年积存,便透着一种青碧,青碧的水中,浮游着一些自生自长的麦穗鱼,小巧、玲珑、自如,略微泛着红润的草绿色脊背上,常常一闪一闪地,反射着透水的光线,它自己,仿佛就成了一个光源;当然,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水虫,默默地游动着,直到彻底失去自己的记忆。水窝的浅处,长满了水草,诸如苇笛、香蒲、三棱草等,因为水浅,土薄,水草就生长的有些羸弱,那样单薄的身子,给人一种弱不禁风的感觉。有些个夏天的中午,我就站在某一个“水窝”边,看水草的单薄的绿,看蜻蜓在草尖上栖落,那种展翅翼翼的情态,轻灵、从容,有着一种宋词的婉约;或者,我干脆躺在崖下的某一处阴凉的地方,空气中流淌着一种慵懒的倦怠,阵阵的水草的腥味,掠过翕动的鼻翼,蜿蜒进入肺腑之中。一个人,静静地倾听着蛙的起伏的鼓鸣,渐渐地就进入一种恍兮惚兮的迷醉状态,产生一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比如,我想到上游的那块“涝洼地”,和与这块土地有关系的我的祖母。那时候,我的祖母常说:“涝洼地,早先是我们家的,可肥沃了,就是犯涝。”自足中有一些遗憾。“涝洼地”确是犯涝,每年,上半年的一茬小麦是极好的,土地肥沃,总能获得好的收成。可一进入雨季,就开始积水,一直到秋末,总是被浅浅的水覆盖着。祖母常说:“秋粮,只能种耐涝的高粱。收取的时候,我就挽着裤腿,下水背高粱。”我无法了解祖母背高粱的艰辛,但我却常常神往于那汪汪的水面上,红红的高粱,随风摇曳的景象,它让我觉得很美。后来我想,涝洼地的积水,也许就是“泉子崖”泉水的一个很重要的源头,它们是有着血脉相连的关系的,它们相望着,犹如我的祖母对一块土地的一生的牵挂。
我喜欢这条溪涧,喜欢它的浅水,它那些动人的景象,那些记忆中的留恋。这条涧溪的纯净和柔和,抚慰着一个少年的心,使他崇尚明净,崇尚一种恬静的人生境界。
五月,真是一个美好的月份。阳光明媚成一片柔和的情怀,空气异常的清新,一种透人肺腑的沁入。有好多年里,端午节的前一天,我都会去“泉子崖”。我去“泉子崖”,是为了采摘端午节用的艾蒿,用艾蒿煮鸡蛋,或者插在门口的边上来辟邪,演绎那些端午节的习俗。艾蒿就生长在崖上小路边的田埂上。我总是在早晨去,我喜欢踏着早晨路边荒草上的露珠,喜欢看着东面的太阳缓缓升起,阳光,在露珠上千姿百态地绽放,然后,一颗颗的露珠,悄然逝去,像生命的一次次亮丽的升华。一个人行走在那条小道上,心情,异常地轻快和欢愉,灵魂成了一只放飞的风筝。远远地,就能嗅到艾蒿那种清苦涩涩的味道,看到它葱茂的摇曳。人,来到田埂边,俯身就可以采摘那些肥硕的艾叶,等到采满一把,攥在手中,手心已留下了一道道绿色的印痕。低头嗅一下,艾香润润,极是契合早晨的那种清爽。艾蒿采到了,我并不急于走开,我习惯于到小路的北端,到第三生产队的菜园去,看两位菜农灌园。那情景,几乎是完全一致的。一口水井,井壁青苔斑斑,湿淋淋的水滴着,淋湿岁月里的记忆。井台上安装着一架水车,铁制的,圆形的齿轮,锈迹隐隐,遮蔽了一些时光的影像。一头毛驴,眼睛被一块粗布蒙着,温顺而又安静。毛驴拉动水车,水车的铁链发出嘎啦嘎啦的声响,声音传出很远,在那样一个宁静的早晨,似乎有些清脆。我站在一边,看毛驴拉动水车,转动着,水从铁斗中汩汩涌出,然后沿着狭窄的水渠流进菜园里。水异常的清澈,如同那早晨的曦光。我看着,看着,常常会感到一种生命转动的疲倦。累了,就走开,再去看那两位灌园的老人。灌园的老人,一高一矮,高的背有点驼,他总是手中持着一把铁锨,在那儿“顺水”,低着头,看着流动的水淌进菜畦的每一寸土地。人站在菜畦边,能听到菜畦吃水的吱吱的声响。早晨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脸上,照在他周围的菜蔬上,风景如画。矮个的老人,总是弯着腰,在那儿除草,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小铁铲,一下一下地剜着,剜出的杂草就放在菜畦的畦梗上,杂草躺成一溜,作寂寞的睡眠。他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两位老人都静默着,各自干着自己的活儿,他们的情绪,流淌在那个早晨的宁静里。往日的岁月的风雨,已完全沉淀为一种生命的淡定和安详。这是一些永远生活在简单、满足中的人,用心地干好自己的事情,如此而已。有些时候,我就这样一直看着,直到两位老人干完自己手中的活儿,回到他们的菜园屋前。菜园屋前,搭着一个棚架,棚架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丝瓜的淡黄色的花儿寂寂地开着,嫩黄的花蕊上,时有蜜蜂飞辍。回到菜园屋前的两位老人,一位拿起扫帚清扫地面,另一位则支起三块砖头,从崖下的涧泉中取水,生火烧水。依旧是那样的平和、安静。水开了,两位老人就泡茶饮水,有搭无搭地聊着一些话儿。我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们,心中异常地宁静。他们看我站在那儿,就问:“渴了吗?”我摇摇头,他们继续饮他们的茶。我抬头,看到了,田野中吹来的风。
有时,我会随着他们目光,举目南望,五月初的“涝洼地”,麦子已经泛黄了,风起处,麦浪滔滔,五月,在走向成熟。
好多年后,我读书,每当遇到“田园”二字,就很容易地想到“泉子崖”,和彼时第三生产队的菜园,以及菜园里的两位灌园老人。我觉得,“田园”似乎就应该是那样:有溪,有园;有默默劳作的人,有宁静的时光,和时光里流淌的那种素朴的情韵。我甚至想到,有那么一个晚上,我会回到“泉子崖”。朗月高悬,清夜如水,虫鸣潮涌。在棚架下,我与两位老人浅饮,然后吟起陶渊明的那首《移居》诗:“昔欲居南村,非为卜其宅。闻多素心人,乐与数晨夕……”

(附通联地址:山东省昌乐县实验小学   路来森    邮编:262400  电话:13583628202  Email:lulaisen12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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