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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重逢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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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   逢



登船的时候,码头上的中年男子说,大家注意了,最末班的返航快艇是五点半。伊桑晃了晃了手上的船票,问道,回程票明天还能用吗?


可以用。男子又咧嘴一笑,可是可以,不过你在岛上怎么过夜呢?


伊桑琢磨着他话里的意思,一边无意义地笑了笑。这时有人应了一句,不是叫爱情岛吗?连个旅馆都没有?说不过去嘛!


乘客们笑起来。伊桑这才观察了一下,发觉这船上就只寥寥可数的几对男女,没有叽叽喳喳的小孩和训斥他们的父母,也没有游兴甚浓的大爷大妈。一种懒洋洋的无可无不可的氛围弥漫在船舱内。


倒也是,都已经下午四点钟了,且又被告知五点半就要返航,这么短的时间里除了只想要“在一起”而不以游玩为目的的情侣们,还有谁会登岛呢?不过对于伊桑和英子来说,这样更好。乘客们都深陷在座位里,快艇的轰鸣和浪涛声使人们对周遭的感觉变迟钝。伊桑想,要是这个世界全部是男女情侣就安静了,大家都专注于自己的二人世界,就没有心思去管别人家的闲事啦!


英子将头轻靠在伊桑的肩头,和伊桑十指相扣的两只手则搁在她的腿部;伊桑用一根指头在她的大腿上轻轻蹭着,这个情人间的专属小动作在英子心头引发了一点隐秘的骚动;仿佛电器的插头插入墙角的插座,在看不见的内部,电流已经不声不响地接通了。


快艇在岳阳楼的俯瞰下朝西驶去,君山岛在暝烟朦朦的湖面上若隐若现。一些黑色的比燕子大些的鸟儿在浪涛上高低翻飞。伊桑闻着英子头发上的香味儿,心道,我要记住这一刻,将它牢牢地烙在脑子里;或许,这一刻的情景会在将来的某个时刻重现吧?所谓的即视感?伊桑偶尔会产生这种感觉,眼下的情形以前什么时候发生过,但具体的细节却又想不起来,只有那种氛围在毫无预备的状态下从记忆中凸现出来,与眼下的画面重合着,既真实又虚幻,叫人莫名其妙!


上船后,伊桑和英子略微聊过几句,英子闭目养神了一会,然后便一直看着窗外。这时,她忽然扭头道,知道吗,只要盯住波浪看一会儿,什么也不想,心情就会快活起来!


哦?伊桑便依言看着翻卷不停的波涛,快艇在疾驰,而每一阵浪涛看上去既像是有条不紊的撤退,又像是永无停歇的追逐,或者干脆是毫无意义的重复;不过说来也怪,在看浪的时间里,心情竟然变得豁然开朗了,甚至有一股甜丝丝的感觉沁入心田,虽然微弱,但就是那一时半刻的心襟神摇让你无端生出某种深刻的依恋——对这个世界,和这世上有相同频率的人,——也许这正是他和英子相恋的原因吧?


一小时前,英子带着疲惫和兴奋从广州坐高铁来见他;他则找借口偷到了接下来的十或十五个小时。在那之后,无论情不情愿,两人又将返回各自原本的生活。这十几个小时将会在他们的人生中划下怎样的痕迹,无从知晓。


一种又亲密又疏离的感觉让两人数次陷入沉默,并非多么难堪,只是伊桑觉得这简直是对时间的一种难以忍受的浪费。离别的脚步在重逢时便响起了;那若有若无的压迫感让伊桑很无奈。不过伊桑又不想早早就开好房间,然后两人一见面就直奔主题,一阵翻云覆雨之后便烟消云散,了无余味。那样的剧情毕竟蹩脚了些!


于是,他们登上快艇,去先前就说过的君山岛。


岛上没什么游客,加上天气是雨后的阴天,枝叶间的鸟雀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四周便愈显清幽。转了一会,到了一口岸植垂柳,中垒假山的池塘边;水中排列成行的石头从岸边延伸至水中央的假山。英子踩着石头过去了,背靠假山中间的洞壁,似笑非笑地看着伊桑!伊桑心中怦然一动,他的脑子里闪出一个画面:羞涩但暗含期待的女子背靠墙壁站立,双手反放身后,弓起一腿。这姿势意味着什么呢?那表示她已敞开自己,她在有意无意地等待!伊桑便几步跨过去,将背包扔在地上,注视着英子的双眼,然后捧起她的脸,吻下去。那一刻,呼吸多沉重,嘴唇在摸索,舌头在纠缠!在伊桑吻过的几个女子中间,惟有和英子的吻才称得上刻骨铭心;惟有吻英子时,他觉得有一颗糖正在世上的某处慢慢融化开来!


无人的周末下午,隐蔽的假山洞里,伊桑与英子悄悄吻了五分钟。


……


那年春天,伊桑在异乡的雨季和英子相遇。在外漂泊的人有种什么也抓不住的感觉,迷惘、孤独和无助就像巨大的阴云笼罩着异乡的天空。在喧嚣又落寞的世界里,只有雨一个劲地落着,在屋顶,在窗外,在每一个不安的夜里,和每一段无根的途中。但英子的眼睛却叫人安定,伊桑从她那儿看不到被雨打湿的痕迹,她静静地望着你,仿佛在说,雨季怎么啦?我们一定有一个干净温暖的地方可以避雨!


伊桑不顾一切地牵了英子的手,英子任由他牵着;直到伊桑突然返乡,牵她的手松开了。没有太多的解释,惟有去意似铁。


……


到了松柏森森的湘妃祠,两人携手拾级而上。两名美女坐在祠堂的大门一侧,其中一位玩着手机,看上去门庭冷落的样子。伊桑和英子相视一笑。一名美女引导他俩进到大殿,伊桑拈了三根香给英子,自己也拈三根,两人跪在菩萨脚下拜了三拜。伊桑将五十元块钱塞进功德箱。然后出了祠堂。


你信菩萨吗?英子问。


不怎么信,你呢?


我不信。


那你拜什么?伊桑笑着问。


因为那美女说了“夫妻”两个字,她以为我俩——,英子羞涩一笑。


嘿嘿!伊桑问,你许了什么愿?


许了——,你呢?


我许了——,保密!


我也保密!哈哈!


……


便有一股柔情蜜意在英子心间荡开;疲劳一扫而空,她的脚步轻盈起来。四周无人,英子说,我放一首歌给你听啊!伊桑点点头。英子掏出手机,划拉一阵,一支熟悉的曲子静悄悄地流淌开来。是陈瑞的《白狐》——“……能不能为你再跳一支舞,我是你千百年前放生的白狐……”


英子随着歌声旋转,起舞。长发飘飘,身影蹁跹。有一瞬间,伊桑觉得周遭的空气都被英子搅动,她的发梢不停地掠过球状气体的表面,轻微的振动应和着音乐节奏,仿佛遥远的地方传来阵阵风的呼啸。歌声停下时,英子仍然笑意盈盈,但眼角多了两颗泪珠。


我好想过了今天,仍是今天!英子说。


伊桑默默望着英子,半晌。然后他对英子说,把手给我!


英子斜斜地递过一只手。伊桑一把攥住英子的手,拉着她朝某个未知的方向奔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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