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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痴气(外一篇)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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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痴气
      钱锺书八九岁的时候,有一个“项昂之”的别号,因为佩服项羽,“昂之”是他想象中项羽的气概。那时包中药的纸片有两层,里层的写着药名和药性,外层是白纸,他积攒成一沓子,在上面临摹《芥子园画谱》,和印在《唐诗三百首》里的“诗中之画”。在这些作品下面,挥笔暑上“项昂之”的大名,“得意非凡”。
      去年冬日,我翻《史记》,读到项羽一节,说实话,西楚霸王的那种气概没有引起我的兴趣,恰恰相反,他身上散发着的痴气,让我着迷了好一阵子。春天很快来了,《史记》读不下去,也就连同他身上让我着迷的痴气,一同搁浅了。
      无锡话里所说的痴气,“包括很多意义:痴、傻、憨、稚气、騃气、淘气等等。”我们方言也差不多,不属骂人的话,也不是好话。我从没听见过有家长夸孩子痴气!甚至连憨厚都少说,仿佛只有机灵、聪明等词,才配得上将来会成为大材的娃娃。
      钱先生在我的印象里是一位憨厚的“大材”,贪玩,说话少,有烟火气,恍惚间很能给人一种错觉,玩儿才是他的本业,治学和创作,是本业之外的余事,不值一提的。钱锺书上中学了,穿皮鞋还左右不分,体育课上也是,先抬左腿,或是先迈右腿,他往往搞乱;吃饭时筷子一把抓,毛衣的前后,他也经常颠倒呢。钱先生家养的一只猫儿闹春,天气冷,为了助阵,他拿个竹竿守在门口,敲林徽因家的那只“爱的焦点”。很有些意思。
      我一直喜欢恶作剧,有这样的经历。比如和相熟的朋友一起,看着他的正经样子,昨日信誓旦旦保证:“要做一个文明人,不再说脏话。”今日我就忍不住想钓他上钩,惹其说脏话。等他脏话喷出口,收回来不及了。这时我就有成功的自豪感,看着他捶头懊恼,再大笑“刺激”他,心里那个高兴,是真高兴。
      不过我清楚,这是小聪明,偶尔玩之可以,若是常耍,自己也觉寡淡,相熟的朋友更是受不了。当我看到钱先生和小辈一起玩,也用同样的办法,引诱他们说“坏话”,就觉得很亲切,蓦地升出一种“吾道不孤”的感觉。他可爱的样子时不时在我眼前浮现了。但是钱先生玩得高明,“他虽然挨了围攻,还俨然以胜利者自居。”我就自叹不如。如果有人要说,你这是抱名人大腿,给自己脸上贴金。
      不是的,不是的,我听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人自认是画家石鲁的弟子,和石鲁相亲的人说:“别说是石鲁的优点,就是缺点,他都学不来。”
      钱先生小时候还爱玩“石屋里的和尚”,就是一个人盘腿到帐子里,披一条床单上身,放下帐门,在里面自言自语,或者想天想地。他的夫人杨绛不觉得有什么好玩,我觉得有点好玩。这不现在,经常开会,看到坐在主席台上木着脸发言的领导,坐在下面的我偷想,假若此时,他肚子不舒服,忍不住底下泄气,声音有点大,台下的人都听到了,会是个什么样子?                                                              
                                                                《弄真成假》
      周大璋是一个保险公司的小职员,穷困潦倒,和母亲生活在已嫁妹妹家的小阁楼上,处处看亲戚眼色,日子不好过。他爱慕虚荣,经理怪他“做事不认真,迟到、早退,——专追女人……”辞退了他。
      他梦想过上好日子,自己不努力,勾搭上富人张祥甫的侄女张燕华,又通过张燕华,和张祥甫的女儿张婉如好上了。张祥甫是生意人,视嫁女儿如投资,要见回报的,因此对周大璋,很不在意,想办法阻止他和女儿见面。张祥甫心想将女儿嫁给更知根底的穷教授冯光祖。
     冯是张祥甫爱人张太太的侄子,喜欢张燕华,当面不敢说。张燕华很看不起他,她中意的是风流倜傥,能说会道的“君子”周大璋。有一天,和冯光祖聊天,突然想起冯要去苏州吃堂妹的喜酒,为了和周大璋见面,她撺掇他带上张婉如同去。冯蒙在鼓里。周大璋兴致勃勃地跑到张府,要见张婉如,却见到了等他的张燕华。张燕华哄骗他,张婉如和冯光祖去苏州结婚了,还拿出他给张婉如的金戒指信物(这个信物,是周从妹妹处骗来的)。周心灰意冷,和张燕华决定私奔杭州,度蜜月去。
      周大璋的母亲好几日不见儿子,心里焦急,到张家府上去闹。一切这才真相大白,原来周大璋所说的“大户人家“等等,是这个样子。张祥甫不想“坏我们张家小姐的牌子”,在张燕华和周大璋从杭州回来,俩人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在一帮亲友的组织和见证下,匆匆在那间小阁楼里举行了婚礼,成为夫妻。
     这是杨绛先生1943年创作的一出五幕喜剧,《弄真成假》。按杨先生的说法,“不过是一个学徒的习作而已”。当时搬上舞台公演,据说很受欢迎,钱锺书看后说:“我想写一部长篇小说!”这就是后来的《围城》。杨先生全家去看了,听到剧场里笑声不断。她父亲老圃先生问她:“全是你编的?”答曰是的。老圃先生笑说:“憨哉!”
      就是这样一部“憨哉”的喜剧,在我看到的很几篇文章中,说成了《弄假成真》,而不是《弄真成假》;还大有逐渐蔓延的趋势。一度甚至让我怀疑,《弄真成假》?《弄假成真》?或者两者可以互用?举一个例子,三联的《中学图书馆文库》这套丛书,每本前面都有一篇《写在前面》。在我早已不是中学生的时候,读过几本,很受益。这套书应当是很出名的,里面收有杨先生的两本:《我们仨》和《干校六记》。《我们仨》我不知道,《干校六记》中的《写在前面》,有这样的话:“作者杨绛(1911—),原名杨季康,著名作家、翻译家和学者,江苏无锡人……主要作品有剧本《称心如意》、《弄假成真》……”
      上面是全剧梗概,我以为此处的“真”和“假”,是不能颠倒过来的;若是颠倒过来,味道何止就淡了很多,不信您自己去找剧本看,自己去揣摩。顺便卖个关子,那篇《写在前面》,还有一处小问题,就不在这儿指出来了。希望再版的时候,都能改正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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