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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乡村说书人

2021-12-24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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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村说书人
                              王清铭

      乡下人多数沉默寡言,整天与不说话的泥土打交道,言语的天赋似乎也随汗水而流失了。乡下人也聊天,但整天俯身向地,天上的事儿只会说点天气,地上的事,除了庄稼,就是柴米油盐。见不多,识自然不广。那时没有电脑、电视,露天的黑白电影一年到头也看不了几次。乡下人大字不识一篓,女人们还有许多家长里短可说,男人们空闲时,多数是聚在一起,卷一些自制的烤烟抽,让人弄不清他们脸上腾起的是烟雾还是愁云。
       那些偶尔能出外的人,有了谈资,经常成为乡村晒谷场上百家讲坛的主讲人,时间久了,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一些,听众们容易审美疲劳。有人就对“八股生”说,某某,讲一段古。村里把那些读过古书有点学问的人称为“八股生”,这是一种尊称,大概农人认为,会做八股文,就有可能像莆仙戏台子上的书生那样,可以考状元的。乡下延续了尊重知识的传统,再简陋的门,也会请人写一副对联即使他们也不认得上面的字。对联是:耕读传家久,诗书继世长。
      被称为“八股生”的人,毛笔字一般都不错,过年时的春联就是请他们写的。他们也会看一些生辰八字六合,然后揣一包婚配人家送的香烟离去。他们也懂得一些风水,说些左青龙右白虎的。他们有时怕别人不相信,就引经据典,说古人怎么怎么说。他们大概也说不去古人的名字,喜欢用本地的一个词“古货”来代替,就如本地人称老人为“老货”一样。小时候,我听多了“古货”这个词,一直以为“古货”是上晓天文下知地理全知全能的高手,后来才知道“古货”不是单个人,而是古人群体,有时也是八股生虚拟的替身。
       八股生会讲古,从薛仁贵薛刚说到关公张飞,从武松鲁智深说到七侠五义。说青龙偃月刀,他会挥舞着瘦弱的手臂,往我们脖子上模拟砍杀的姿势,吓得我们一跳;说武松打虎,他的小眼睛会尽量张大,假装凶光毕露,我们没见过老虎,只当他是一只病猫,一点也不怕。最难忘的是我们躲到母亲的腋窝下,探出头,竖着耳朵,听八股生说鬼故事,说到某人被狐狸精用手剖开胸膛,掏出心,血呼啦的,吓得我们直往母亲怀里钻。回家睡觉时,忍不住回头看,看房前屋后草丛的阴影里非常可疑地动了一下,生怕从那里奔出一只能变美女的狐狸来。
       很多年以后,我读一些小说后,才知道八股生所讲的故事都出自中国古代名著,《隋唐演义》《水浒传》和《聊斋志异》等。区别在于,他有书,我们没有;他看得懂书,我们看不懂。我很羡慕著名作家莫言,他小时候也生活在贫困的乡村,但能够听到那么多村民原创的故事,他写小说,信手一拈,就是一个生动的情节。
现在回想,八股生的口才也一般,他是业余说书人,忙于劳动,没时间也无地方去切磋说书艺术,发展的平台也小,小埕场,十几二十个三心二意的听众。免费说书,没有什么奖励机制,说书水平自然有限。在乡下,口才比较好的,是那些走村串巷耍本事卖狗皮膏药的。他们的重点是卖膏药,这里不多谈。
       那时,村里偶尔也请从外村来的专业说书人,本地话叫“橄榄戏”,我不能确切地说出这个名称的含义,猜测它大概是说,听这种戏好像是吃了橄榄一样,回味很甘甜。说是戏,演员和后台都是同一个人,也就是独角戏。准确地说,橄榄戏是一种表演和说唱杂糅的民间艺术,说的时候,他身扮多个角色;唱时,坐在一只高木凳上,一把二胡拉得凄凄切切。小时候,我最烦他坐下来,一唱就没完没了的。
      几无娱乐的乡下,橄榄戏很受农人欢迎。演员是流浪艺人,是要出场费的。邻里几个大娘小媳妇凑几毛钱,就可搞定。这大概是农人无师自通的众筹吧。橄榄戏演员的绰号叫“田鸡”,大概农人认为庄稼地里的蛙鸣是乡下最好听的声音,就那么叫下来,忘了他的真名了。
      最后一次听橄榄戏,印象特别深刻,“田鸡”在咿咿呀呀地唱着,大娘大妈正在陶醉中,大队长(那时不叫村长)板着脸走过来,喝止了。我们都怏怏不乐地回家了,第二天才知道,原来是大队广播序曲里唱的那个伟人逝世了。一个时代过去了,橄榄戏也像他手中的那把二胡,戛然而止。

                                                                          2016年5月24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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