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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散文

2021-12-23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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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逃


      我想用逃字来叙述我的青春,比如,逃离嘈乱的故乡、贫瘠的土地,天天吃得胃反酸水的土豆蛋子、以及我受到诅咒的婚姻。

  有人说,婚姻是城,有人想进来,有人想走出。十八岁那年,正处青春骚动的我,走到婚姻城外。

      受母亲熏陶,我信服缘分。她说,凡事皆为缘。说她与继父、兄弟姐妹的例子。说相聚是修了多年的果。他的出现,我称为是缘.他脸上镀着成熟,做事镀着豪爽,我甚至在他身上闻到父爱的气息。少年时期,我缺乏父爱,继父总是板着脸骂,像女人般跳起来骂。母亲私下安慰我,说是对我好。面对冷冰冰的面孔,我感觉不到继父好在哪儿。我没有叛逆,多次想离家出走的念头,被母亲的泪水溶解,慢慢消失在无尽头的日子里。每天上学回来,与姐一起干农活、家务。

  第一次与他真正接触,对话很简单,简单的只有“你来了?”“嗯。”“走吧。”“嗯。”他在前面走,我如同一只温顺的小绵羊在后面跟着。他用一条无形的绳子栓着我,他到哪儿,我跟到哪儿,从不打别,从早上跟到下午,从熟悉的街道到陌生的街道。我唯唯诺诺的走着,身上针刺一般,感觉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我,有无数张嘴评论我。我怕遇到熟人,极力回避熟人习惯走的街道。我怕熟人的嘴,这张杀人的嘴会像瘟疫般,把我与男人上街的事传染全村。继父知道后,会狠狠打我,巴掌不解恨的时候,会用三角带抽。大哥经受不住他的打,逃离到新疆。我更怕母亲的眼泪,母亲会哭着骂我不要脸,丢人。我不知道自己是否会走村里一个叫枣花的路,枣花跟男人跑了,被捉回来,关进屋里,三天不让吃饭。被放出来后,她偷偷喝下农药,永远躺在西北坡上,藏她尸身的只是一具薄薄的棺材匣子,与全村人的口水。

  那天,他买很多平时我奢望的物品,送给我。我拒绝,他硬塞,他把贪欲也塞给了我,我被物品诱惑,接受了“对象”这个羞涩的词。那个状态是朦胧的,也许是青春期的缘故,男人是青春期少女排斥又向往的,我没有把他当做什么白马,更没有传说里的风花雪夜。但,他那种让人痴迷的姿态,俘虏了我。

  我没有拒绝他的求婚,所谓求婚,是他与哥哥提着几件衣服,与几件一块二一瓶的小香槟,到我家里商量。他的出现,我家“地震”了,继父与二哥拿着木叉要戳死他,母亲骂着,要用鞋底扇我,被继父拦下,说不怪二丫头,肯定受了他的哄骗。他吓跑了,院子里一片狼藉,打碎的小香槟瓶子刺破我的裸脚,血和着盛开的酒花绽放。二哥把我背进屋里,母亲吓得找来白洋布包扎,继父丢掉木叉,一屁股坐在门墩上抽旱烟。我没有哭,坐在椅子上,默默忍受二哥的数落。他说婚姻这样的大事,该告诉家里人。说此人不咋地道,年龄比你大得多,丢人啊,妹子这么年轻绝对不能嫁给这样一个男人。说谁有头发也不会装秃子,订婚拿这样寒酸的礼物,嫁过去肯定受罪。一向不善言语的二哥,竟然滔滔不绝说出这么多话。我没有辩解,不知道咋去辩解,脑子里总想着那个男人的好。

  我背叛了二哥苦口婆心的劝说、背叛了继父的三角带、背叛了母亲扯不断的泪线。我用任性这个词击败我的家人,胜利的果实是苦涩的。在家人怨恨的目光下,我孤零零走出院落,没有花轿、唢呐。更没有村人相送,我如一只老鼠慢慢走出家人的眼帘,逃离村子。

  贫穷挤兑着他与村子里的一些住户,他没有房子,没有属于他的任何物品,借居在哥家。一张大红喜字凄凉睡在单人床头,一张破旧桌子,椅子,就是婚房。他家摆一桌简单的宴席,请几个朋友,这就是我的婚礼。我没有怨恨,庆幸自己逃离家人的“束缚,”如同躺在沙漠里想象绿洲的鸟。

  一个倾满情感的少女是多么天真与浪漫,我认为,穷,不怕,只要肯干,日子会好起来的。面对眼帘里的一切,我时常这样想。梦,永远是美好的,梦境里的事永远还原不到现实。当残酷的现实摆放在眼前时,你会憎恨梦境,甚至惧怕做梦,会设法逃离梦境。婚后不久,我的现实比恶梦还可怕,想起来会毛骨悚然。结婚刚一个月,他辞去每月能挣八十块钱的工作,每日与酒友喝酒,赌博。我没多想,我用柔情软化他,劝导他,甚至想他是新婚的兴奋。他哥看到这个状况,用返修房子的理由劝他搬走。他执拗不搬,骂他哥没良心,亲弟兄这点情面都没有。我作为一个新媳妇儿,不便说啥,任凭他弟兄俩闹腾。最终,我们还是搬走了,搬到县城里一间小屋内,他说是朋友的,无论是谁的,只要不露天就行,我将就着住下,屋里一张床都没有,他找来木板,砖头,临时搭张小床。母亲知道了一切,背着继父,与二哥送来几样简单家具,粮食。母亲抱着我哭了一场,怨恨我不听话,倔强。说我真是老郭家的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我只有苦笑,自己选择的路子,一定要走下去。我安慰母亲不要担心,日子会好起来的。其实,我心里一直悬着,他整日夜不归宿,我缺乏自信了,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安慰自己。

  

  我怀孕了,不知道是喜还是另一个悲剧的开始。他彻底变了,让我知道他变的事,是他的手,他经常欺骗我,但是,他的手没有欺骗我,一个赤裸的证据摆在我面前。在我刚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他的手伤了,二拇指第一骨节断了。他失踪几天,回来时用白洋布包着,我问他去看大夫没有,他说没有。到了大夫那里,大夫揭开白洋布看看,说已经感染了,唯恐手指不保。我问大夫咋伤的,大夫看看我,“不是你咬的?”我狐疑望着大夫“为啥说是我咬的?”大夫笑笑,“我以为你们夫妻打架,你咬伤了他。”从大夫的嘴里,我知道了他的手是咬伤的,可是他告诉我的是打架自己折断的,一个是老公,一个是陌生的大夫,我不知道信谁的。

  纸包不住火,他手指断掉的原因,我还是听到了。当时,我该不该信,一直在选择,我甚至怀疑传话的人别有用心。他失踪的那几天,跑到另一个村子,与一个女人胡混,因争风吃醋,与人打将起来,被人咬断手指。我很平静地听完此人的叙述,此人叙述的时候,一直对我猥琐发笑。看我无动于衷,他说完就抬脚走了。我没有因得到消息而感激,也没有憎恨,毕竟我知道了来龙去脉,因传话人是他最要好的酒友。至少我没有被蒙在鼓里,被他当猴耍。

  我开始憎恨自己不争气的肚子,为啥会怀孕呢。孩子生在这个贫穷的家,会饿死,有这样的爹丢人。我想过打胎,在医院门口徘徊几次。孩子是无辜的,我不能扼杀未出生的小生命。可是,怎么生,连接生费都交不起的。我一直矛盾着,煎熬着。

  路,是逼出来的,日子会把人逼疯。我思索数日,终于被逼出一条路,腆着脸找到母亲借钱,说自己要开小饭馆挣钱生孩子。母亲答应。作为一个女人,男人靠不住,一定要靠自己,这是活着的唯一路子。拿到钱后,二哥帮忙给我张罗盘下一个小饭店,母亲也前来帮忙。他啥都不干,反而嫌弃我娘家人事多。每天我颠着大肚子去进货,他在家里睡懒觉,喊他,不醒,喊急了,朝我头上就是一巴掌。为了肚子里的生命,我忍,一直忍。忍到挣够接生费的钱,孩子也出生了,饭馆交给他打理,等我满月后,饭馆里的面粉全被他贱卖,所得钱领着其他女人去吃饭喝酒。这个时候,我真想掂刀劈了他。

  勉强等到孩子一岁时,我终于选择逃离。这是一个很大的命题,我不在乎家人怎么想我,在选择的日子里,我想了很多,孩子,母亲,继父,二哥,姐姐,他们一直在我脑海里晃动。孩子无数次稚嫩的哭声,催我落下眼泪。逃离,我能去哪儿,哪儿才是我要去的地方,待在不足十平方的小屋里,每天面对暴力,以及跪下苦苦哀求的奴才相。面对镜子,望着我二十岁的脸,满目憔悴,活脱脱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我摔碎镜子,地上无数小镜子映射我的气态。关闭饭馆后,我破罐破摔,啥都不干,饿了,忍着。孩子饿急,我腆着脸,找我姐姐,我不敢把真相告诉母亲,怕她受不了。姐姐劝我,走吧,快快的逃离他,命要紧。

  我撇下一切,走了。能留恋的只有我的家人,孩子母亲带着。我踩着脚下的黄土,软软的,松松的,真正出走时,我的心一下子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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