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猫的启示录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5:36 编辑 <br /><br /> 它终于又回来了。在玩了一天的失踪之后，它又选择回到了这个不需要四处流浪不需要寻找食物的地方。回来的只是它一只猫，另外六只小猫却再也不见踪影，这将成为史上悬案。

我去看它时，它正无精打采地趴在玻璃门后面。见我来，它明黄色的瞳仁紧紧地盯着我，“喵”的一声，声音里夹带着有气无力的慵懒，却又极尽可能的讨好。我推开玻璃门，它连忙站了起来，冲我摇晃着身子。走出去，它又迅速恢复了往日欢快的精神，蹦跳着在前面带路，奔向它的餐盘——它知道我是来给它喂食的。至于那道玻璃门，它是决不会越雷池半步。尽管有时门开着，但它仿佛知道，门内的世界并不属于它。我惊讶于它对尺度的拿捏到位，对于一只动物，在没有培训和学习的前提下，竟能深谙潜在的规矩，这让我万分佩服。俗人昭昭，我独昏昏，活了一大把年纪的我神经大条，经常一不小心就触犯了职场和人际交往中的禁忌。善于观察和揣摩，小心谨慎地维持自己所处的位置，这或许是我应该向一只猫学习的地方。

忘了这只猫是什么时候溜达到这里的，最初对于它的了解，仅来源于同事的描述。他们给它买了猫粮，于是它在我们办公楼后面堆放杂物和废旧广告牌的地方心安理得地安了家。也不知道这只流浪猫在来这之前，是靠吃什么维持着它优雅的体型。我想应该是捕捉老鼠吧？否则在没有嗟来之食的境况下，它靠什么活着？并且只有运动，才能让一只猫保持它妖娆的身段。是的，觅食也是一种锻炼的方式。就像我们为了觅食，每天早出晚归地奔波一样，身体的劳累和大脑的使用，消耗甚至透支着我们一百斤左右的体重，这让我们不至于向圆球的方向发展。但是来这之后，这只猫就每天享受猫粮的待遇，也没见它捕过什么老鼠了，它的身躯也日见臃肿。在这里，除了不能洗澡，没有床睡，它似乎和家里宠着抱着的猫也无甚大的区别。这让它凭空多出了几分贵族的自信，满足于目前优哉游哉的生活，而无需在这个城市里如幽灵般的东游西荡了。

不管是一只猫，还是一个人，一旦从一种动荡、贫穷、艰苦的环境中脱身而出，立马转为安逸享乐的状态，便会耽于内心的满足和幸福，不会再做出进一步的追求。至于之前尚存的一些近乎痴人做梦的狂妄幻想，更是像被拨除杂草般，从自己还有那么一点点不安份的内心中轻松除掉。知足者长乐，若不如此，会被指责为人心不足蛇吞象，或者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诸如此类种种，我们民族的语言博大精深，总会找出一两个动物来和你进行生动比拟。此心安处是吾乡，不如就此放下，多好呀，就在这温柔乡里享受人间的灯红酒绿吧。

其实说它在这安家，是不太准确的。刚来时只是它一只猫，并没有其他家庭成员，这不符合家的定义，这里最多算是它遮风避雨吃饱喝足的安乐窝。它引起的我注意，是在同事说它怀孕之后。在这之前，我对它并没有更多的关心。从小惧怕一切动物，想着内心就会直冒虚汗，怕它们咬人的尖齿，怕它们抓人的利爪，怕它们不干净的身上会带来寄生虫传染病。总之这一切的怕，足以为我缺失的爱心找到了完美的借口。但是这只猫居然怀孕了，却不知道另外那只公猫是何方神圣。这陡然引起了我强烈的好奇，以及做为女性纯粹的母爱大爆棚。

有时想来，猫确实比人更为自由坦荡。它可以为所欲为地去干自己高兴的事，和有缘人，做有缘事。呵，这不，它就和一只有缘的猫干下了对于世人来说，可算是惊天骇浪的大事。在我们生活的圈子中，如果有哪个姑娘突然莫名其妙地怀孕了，但谁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这绝对是一件足以被旁人的白眼和唾沫淹死的事。但是猫的世界不可能，它们有随意野合的自由。它甚至不会知道耻辱一词的含义，对它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它的三观，并没有上升到我们人类的道德层面上来。亚当夏娃在没有偷吃苹果之前，面对赤裸的彼此也毫无羞耻之心。我们一直以为古时候的人们在爱情和性面前，更为羞羞答答忸怩作态，其实不然。他们的情感亦是服从内心随性而为。在古老的《诗经》中，就有描写男女之间大胆而热烈的情爱之事。当然我说这些，并非意味着我是一个开放的人，实际上我很守旧，也从来不敢有任何触碰禁区的想法。但这也不意味着对于别人的行为，我就要当一个忠诚的卫道士。我尊重每个人对自己人生的选择和态度，我相信他在做出这些选择时，是为了快乐而不是痛苦，只要不给其他人带来伤害，别人就没有说三道四的权利。

当然这只猫也是，它在结束了和另一只猫一番巫云楚雨的欢愉之后，就自个儿默默地承受着孕育的艰辛过程。它并没有哭哭啼啼地寻找那只不负责任的公猫进行物质和情感的勒索，因为它从一开始，就非常清楚自己的选择和结果。它变得更加的慵懒，每天耍赖般地躺在走廊上晒太阳，等待我们给它的餐盘里盛上可口的食物。而我们的内心也充满了期待，像等待神赐予旨意般，盼望着新鲜生命的神奇降临。或许是生活和工作给予了我们太多的沉闷和单调，像结着坚冰的湖面，不仅泛不起一丝的波澜，甚至隔着厚厚一层冰，连呼吸的节奏都变得短促而困难。于是我们总希望有什么东西来敲碎它，破坏它。有时破坏也是一种重建，一只猫不经意的闯入我们的世界，并且意外有了身孕，这多少打破了我们一成不变的死寂。

母凭子贵，这只流浪猫享受到了万般恩宠，这是它在流浪时万万不会想到的。我们从自己可怜的午餐里省下各种肉食，并用开水清净附在上面的辣椒等佐料。同事还给它找来了产床——一个可以容它转身的纸箱，并在箱底铺上了几层柔软的毛巾。我们对这只猫的热情和细心程度，已经远远高于了对工作的态度。这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只是我们并没有意识到。工作给我们带来的，是身体的温饱，生活的安定，甚至还会有显赫的官位和荣耀。但一只猫除了给我们带来暂时的新鲜感，以及毫无意义的快乐外，并不能给予我们更多的实质上的东西。遛狗逗猫，种花抚琴，所做之事虽尽不相同，但它们带来的功效却大体一致，不外乎精神的抚慰，类似于我偶尔的写字涂鸦。

这只猫是在一个深夜，抑或是凌晨，产下了六只小猫。据说母猫生下小猫后，会自己咬断脐带，这又是让我觉得不可思议之处。原来，动物对于无法依靠别人的活计，都有着天生的优异的禀赋。一只生产的猫，居然还兼职自己的接生，这说来是该让现在的女人们惭愧呢。这只猫并没有将小猫生在舒适的产床上，而是选择在一个废弃的垃圾桶里。或许在它看来，仅留一个小洞的垃圾桶是最安全的地方。保洁阿姨是在早上上班时发现的这个重大新闻，她及时纠正了这只猫的错误行为，并帮它将小猫放到了舒适的小窝里。有两只小猫她没有再放进去，而是让它们继续留在了垃圾桶里，因为这两只小猫已经没有了呼吸。但是当天下午，这只年轻的猫妈妈又将两只死了的小猫重新衔进纸箱里。我们中午去看它，并给它带去食堂的炖肉补身子时，却顿时有点生它的气了。因为它居然一个人在外面晒太阳，而不是呆在窝里带它的小猫。保洁阿姨说它是第一次生小猫，不会带小宝贝。都说母爱是天性，难道它被惯坏了，连母亲的职责也弃之不顾了？想想这世界还有那么多的野生动物，也没有谁来教它们带自己的宝宝，如果没有人类的凶残捕猎，它们就会正常地繁衍下去而不会灭绝。这是这只猫让人觉得气恼的地方，它果真把自己当成了两手不沾阳春水的贵妇。不过，当我们想翻越重重废旧广告牌到角落里去看望它的小猫时，它仿佛洞穿了我们的意图，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警惕地盯着我们，斜着脑袋亦步亦驱地跟在我们身边。小猫们蜷在纸箱里，老鼠般大小，小小的身体微微蠕动着，看着都让人觉得可怜兮兮。我在想，如果我们伸手去抓小猫，它会不会迅速恢复母亲的天职，伸出利爪给予偷袭者以严重警告？当然我是不会去抓的。看见它好笑的样子，我又马上原谅了它的不尽职。

后来我们才发现，它不回窝里带小猫是正确的。当它呆在窝里时，居然整个身体都压在了小猫的身上。小猫们是两只两只相继死去的，最后六只小猫竟无一存活下来。到底是被它压死的，还是因为它不喂小猫而让它们饿死的，我们不得而知。但是不管是何种假设，都是对它不利的一面。我一直都固执地认为，母爱是天下所有动物的本性，没有母亲会狠毒到去伤害自己的孩子。这只猫颠覆了我传统而又正宗的观念，它既是一副心疼孩子的模样，又是杀害自己孩子的凶手。这是让人疑惑而费解的地方，但和一只猫，我们无法做到正常的沟通交流，甚至意会都是件比较困难的事。我们更不可能把它推上法庭进行审判，让它为自己的犯罪事实进行申辩，像许多狡黠的犯人一样，说出自己冠冕堂皇的理由。

就在生下小猫的第三天，它失踪了，包括六只死去的小猫。一整天没见它的踪影，我却有了莫名的担忧，害怕它就此下落不明，甚至担心它因为良心的谴责和内心巨大的痛苦而去自杀。事实很快地证明了我的想法是荒诞可笑的，它在第二天就回来了。干净漂亮的毁尸灭迹之后，它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这里不是它杀子的凶案现场，一切都没发生过。这让我想起了电视上经常看到的新闻，凶手完成了凶杀事件后，还能冷静地处理现场，装出和平常无异的样子继续生活。这么看来，他们冷酷的内心其实和动物没有区别，有时甚至不如一只动物。

经历了惊心动魄的几天，我认为我有必要反复地琢磨和一只猫有关的母爱问题。它是爱它的孩子们的，我必须要承认。我们某次去看它时，它正睡在窝里，小猫被它压在身下，看见我们走近，它紧张地伸出两只前爪，将身下的小猫护得更紧了。只是它的爱，给小猫带来的，却是灭顶之灾。它这样的行径，不正和作为人的我们，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吗。没有人敢否认我们对自己孩子的爱，特别在这几十年的独子家庭时代。但是我们毫无原则的溺爱，却常常会毁了孩子的一生。此类例子，不胜枚举，我都懒得提起那些大家耳熟能详的案例了。更多的时候，我们像这只猫一样，以爱的名义，用分数和名次压迫着他们稚嫩的器官无法呼吸。我并没有资格对这只猫的行为进行横加指责，和它相比我并无更多值得骄傲和炫耀的地方。这只猫像一面镜子，让我照见了自己，让我羞愧。

我并不知道一只猫，它还会给我带来多少的启示。但是我知道，这只猫或许还会遭遇另一段爱情，再次生下其他的小猫。我并非动物专家，所以并不知道一只猫的记忆，是否像鱼一样，只会停留七秒。不过它的行为最终向世人证明，它已忘掉了这场对它来说，并无多少影响的经历，并很快地投入到对食物的简单要求中。但是人和猫不同，当我们注定是一支会思想的芦苇时，便会因为生命中许许多多无法更正的错误，无从寻求的答案，而常常感到痛苦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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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7-13 11:09 上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