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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下雨的午后,我看到憧憬多年的生活样式

2020-09-17叙事散文雨夜昙花
窗外,大雨倾盆。我坐在窗内,身前的茶几上有只水缸,里面水草葱葱,藏匿着小小的虾,要仔仔细细地找,才能看到它们袖珍的身子。桌上一只茶壶,种着我叫不出名字的植物。这植物也懂什么叫趣致:从壶嘴探出枝条来,再长满绿绿的叶。这间屋子九十多平米,我就在


  窗外,大雨倾盆。我坐在窗内,身前的茶几上有只水缸,里面水草葱葱,藏匿着小小的虾,要仔仔细细地找,才能看到它们袖珍的身子。桌上一只茶壶,种着我叫不出名字的植物。这植物也懂什么叫趣致:从壶嘴探出枝条来,再长满绿绿的叶。   这间屋子九十多平米,我就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然后坐到窗前,看窗外哗哗的大雨。屋内空气潮湿,我不知道是空气的缘故,还是这房屋的原因,只觉得心内润成了一汪水。其实一走进这间屋,我就呆住了:迎面是一排书柜,书柜一侧,是两张长桌。这种布置设计,我只在小说中看过:亦舒喜欢让她的女主角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没有用墙壁隔断,整个房间又宽敞又透亮,中间是张大若乒乓球桌的设计桌。我径直走到书架前,书架中的书,有的也在我的书柜中。与我截然不同的是,这里的书,均透着一股黄,那是翻阅后留下的黄,也是岁月消逝后的黄。书架上、书册前,零零散散放着许多小玩意,能够看得出来,是从各地带回来的。最让我心折的是,书架上落了许多灰尘,就在这灰尘上,有人印上手掌的侧面,再点出五个椭圆,如此便成了小小的脚印,还有人,就着灰尘画了一个小小的猪头。书架占据了整整一面墙,书架侧的窗前种了许多植物,紫叶酢酱草把自己秀气的花朵紧紧帖向玻璃窗,然后,一朵一朵的花就干在了玻璃上,像画一般。   我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软了。这正是我所心仪的地方。   少女时期的我,也就是这个样子:书架上林林总总堆满了各色小玩意,有了灰尘也不匆忙拭去,但我不会绘出脚印,我只是把自己的手指一个一个压上去,看自己的指节像不像竹节一般有韵。   如果这间屋子属于我,唯一不会出现的是那只猫。现在,它正躲在某张桌下,盯着我。刘海悄悄对杨三说:“看,它埋伏在那里。”于是我小心翼翼,果然,它很快就窜了出来,却没能够成功吓到我。这样突袭数次后,它也就倦了,自己另找玩场去了。我则坐到沙发中,听窗外雨声哗哗。沙发侧的窗边不规整地放着两排三排植物,有的种在花盆里,有的种在枯木上,还有的种在石磨中,最有意思的,竟然还专门有只花盆,只种青苔。这时毛豆从厨房出来,她指给我看,说青苔上的三只小绵羊最可爱。她又说,一个机器人总动员中小小的玩偶是在德钦捡回,一只黑白花奶牛则是在园子中捡到。   毛豆,是这间屋子的主人。   我来到这里,是毛豆和她的叔叔张哥要做海鲜给我们吃。中午,刘海来电话:“赶紧过来,张家福要做海鲜给我们吃。”这时,我以为刘海宿醉未醒:“现在不到两点。”“就是,快来。”   我只见过毛豆一次,那天她随张哥来和我们一起爬山,刚爬坡,心脏功能不太好的她就喘不过气来,张哥便把她送回去。傍晚,他们俩又赶过来吃饭,饭后,毛豆送我回家。但这时,她在电话那头又叫又嚷:“快点来!不来就是看不起!”这份热情,好像我们已相识很久很久。于是我匆匆出门,伞都忘记带。   此时,看着窗外的大雨,我问刘海和杨三:“你们带伞没有?”他俩看看我,均说:“吃完饭雨就停了。”我便也不担心这个问题。

  桌上的杯子里,已倒上毛豆自己泡的李子酒。酒色艳红,即赏心又悦目。然后毛豆摆出碗筷来,又大又白,没有一丝花纹。毛豆解释:“我不喜欢餐具上有颜色,感觉会影响食物的味道。”我笑:这么挑剔。但菜上桌来,毛豆只看着我们吃,自己不动筷:“我喜欢做菜,看别人吃。”我则大块朵颐。毛豆做菜,非常有一套,再寻常的菜出自她的手,都有一番好味道,就是一碗土豆汤,众人都称赞不已。刘海让我尝一尝,我说我要吃肉,但还是舀一勺进碗,的确美味:放了胡椒、小米辣和蒜段。一盘小瓜,切丝凉拌,我竟然不知道小瓜也能这样吃。当然石斑鱼、螃蟹、花螺都特别好吃,而我最喜欢的是花甲。在很多地方吃过很多花甲了,却从没有这般美味的,已吃得很饱,还是不忍不住,吃个不停。毛豆见我喜欢,说道:“待会打包。”“怎么好意思。”“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朋友来这里经常这样,有时还把餐具都打包带走。”   整个晚餐时间,毛豆就那样坐着,看着我们吃,偶尔喝口凉白开。   渐渐地,话题从吃食、爬山聊到了更深更远的地方,比如抑郁,比如恐惧,比如灵魂……突然之间,我醒悟:在这张桌前说的一些话,我从来没有说出口过,那是我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东西,这个晚上,就这样轻易地说了出来。   我心内很明白一点:不知什么时候,我已与生活和解,之所以能够和解,是我向它妥协。我把书柜上的小玩意一个一个收起来,放入箱子中,并隔三叉五就拿着毛巾抹去架上的灰尘,再也不会在灰尘上印自己的手指印,但是,我架上的书,一本又一本都崭新。我的阳台上,花盆们渐渐中规中矩,不再有自己的个性。

  而毛豆,她没有向生活妥协,她是在享受生活。她不会把时间拿去与灰尘斗争,灰尘来了,就印上脚印;有朋友在她的花盆上洒上种子,她不问会长出什么,就任它们在盆里长出一片绿荫,如果要攀爬,就为它支个架子;她门边的鱼缸里养着小马鱼,是去河里捞来的;她的书架上,插着几束枯萎的水仙,一朵一朵已干枯得几近透明……毛豆会泡最好的酒,还在上楼,刘海就特别对我说:“待会你要尝尝毛豆泡的酒,特别特别好。”最会品酒的杨三也赞不绝口,但她不喝这看起来美艳无比的酒。毛豆会炒最好吃的花甲,但她一餐饭就只吃了两只花甲,然后缩在椅子中,看我们吃。她炒的螃蟹也与众不同,她解释:那天买了几只螃蟹回来,我一个人,再煮饭的话一定吃不完,就想用洋芋同炒,又有肉又有碳水化合物,一餐也就够了,回家来一看,洋芋没了,好在有芋头,结果发现,用芋头炒出来比洋芋还好……这就是我与她最大的不同——如果炒洋芋螃蟹,没有洋芋,我会出去买,毛豆则会变通。就如水仙,我只会看着它枯萎,虽然不舍,也只会任它落下来,然后丢弃。毛豆则把谢后的花剪下来,用夹子夹住晾起来:“倒挂着,干后就可以插瓶里了。”   毛豆现今对生活的诠释,正正是我多年前所向往的。当我把自己的房子一点点收拾得干干净净;当我拿起一件小玩意,又怅然放下,因为知道无处安放;当我到点起床、按时睡觉;当我在红尘中一步一步走向世俗,并对此不再发言的时候,我已全然放弃了与生活平等相待的努力。面对生活,我自动弃甲,成为它的俘虏。   纤细的毛豆却顺应着自己的喜爱,把生活装扮成她想要的模样。她会在深夜,一面听着鬼故事,一面锉木头,那些木头,一个一个成为了小动物,又或菌子,放在书架上,它们光滑、圆润,一如毛豆呈现给我看到的日子。曾经我也有过这些小木头,整整一箱子,我以为总有一天,我会把它们拿出来做点什么。但我没有,日子一天天过去,灰尘一层层落下来,面对着整整一箱的灰,甚至已看不到我的木头,想了又想,我终于把它们搬出家,丢弃到垃圾桶中。当然我没有打算把它们锉成小摆件,我只是想过,把它们一个一个涂上颜色,成为我专属的积木,可以任我在夜深人静时拼搭出自己的梦想。   毛豆的屋子里有着她的梦想以及她对生活的理解,所以它的每一寸都充斥着灵性,也所以,我们在这样的屋子里会突然间卸下盔甲,讨论到内心深处最软弱的部分,聊到灵魂与生死。   走出毛豆家时,雨已停,地面湿漉漉的,桂花的香被凝结在湿润的空气中。我没有欢喜,也没有忧伤,我甚至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庆幸——遗憾自己不曾坚持,而是向生活投降;庆幸还有人在这样生活,忠于自己的感受和灵魂。   一到家,我就问女儿:“吃不吃最好吃的花甲?”女儿点头,在她吃的咂咂有声又连连称赞的时候,我还在想着毛豆的家:书籍、脚印、摆件、盆栽、美食,每一样都让我倾心,因为它们透露着一个人的生活态度。唯有岁月,也唯有智慧,才能让这些物什,都深深烙上自己的痕迹。
  毛豆的那只猫叫马豆。因有缺陷,刚出生就被猫妈妈丢弃,是毛豆一手把它带大,大家都说,它一睁眼看到的就是人类,它应该以为自己是人类,而不是猫。我不会养猫,是因为小时正与一只猫玩得开心时,被它突然伸出的利爪狠狠地抓到手臂上,几条血印立现。毛豆听我这样一说,立即露出她的腿让我看,那些伤痕又深又长,毛豆说她的背上手上经常会有这样的抓痕,但她不与马豆计较,就像一个母亲,完完全全地原谅自己的孩子,依旧全心地喜欢着它。毛豆把它画了挂在墙上,手机里存有它的许多照片,当毛豆翻出马豆小时候的照片让我看时,她欢喜得像个孩子:“你看你看,看着它,是不是眼睛都软了?整个人都化了?”就是在看这些照片的时候,我恍然间明白,对于自己憧憬的生活,为什么我放弃,而毛豆坚持。一切,原本有因有果,可以称赞可以钦羡可以叹息,唯独不能抱怨——性情已决定了未来,并决定了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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