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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以种种名义进行的思念

2020-09-17叙事散文雨夜昙花
以花开的名义饭后喜欢与父亲出门走走。路边有两排异常高大的槐树,走着走着,就见槐花一串串地开了。父亲说:“这就是我家乡的槐花,可以炒菜,可以做槐花饭,可以煮汤。”树十分高大,槐花也挂得高高,不易采摘。终于摘一串在手,先闻一闻,槐花有股清甜的芬

  以花开的名义

  饭后喜欢与父亲出门走走。路边有两排异常高大的槐树,走着走着,就见槐花一串串地开了。父亲说:“这就是我家乡的槐花,可以炒菜,可以做槐花饭,可以煮汤。”树十分高大,槐花也挂得高高,不易采摘。终于摘一串在手,先闻一闻,槐花有股清甜的芬芳,正如它那清而淡的好味道。一串花,我和父亲一路走一路分而食之,一路的笑语,满口的清甜。   从知道槐花,就认为它有家的味道,不知是因它的清甜还是它的芬芳。   有一个夜晚,我从朋友家回来,月亮已升到正空,清清朗朗衬着归家路上高大的槐树,槐花清甜的芳香溶进了月光里。家就在槐树的那一头,一路走回家,槐花淡淡的香一路相伴,那香也就特别地亲切了起来。在许多我晚归的日子,父亲会站在槐树的那一头张望,看来路上,有没有人,而这人,又是不是他的女儿。月光有时亮堂,有时昏暗,认错人的时候也是有的。但见了我,父亲必然满面笑容,好像我就是他的快乐。   后来,菜市有人摘了槐花来卖,称它为银雀花,以配合另一种可食花卉:金雀花。我还是固执地称它为槐花,好像只有用这个名字,才是我记忆中的那朵花。于我而言,每个春天都是不能错过吃槐花的,不然总会有莫名的遗憾,好似错过了春天,错过了一个季节的花开。过去父亲口中槐花的种种吃法我一一做过:炒鸡蛋、煮汤、与米饭同煮。而我最喜欢的仍然是槐花汤,喝一口,即清雅,又香甜。   许多年过去了,我的家已不在槐树的那一头,父亲也不会再等我在槐树下。但想起我的家,还是会想起那淡淡的月光,那有着淡淡香气的槐花,而父亲,也好像依旧站在槐花深处,向着来路张望,看他的小女儿,是否已在归家的路上。   于是,我不再晚归。   以果结的名义   香樟籽黑了,一粒粒圆溜溜地,有几分似黑珍珠。   早年,每当香樟籽成熟,父亲从树下过,都会捡拾几粒带回家,放一只小盘里。父亲小时总会肚子疼,说那时就吃这个治肚子疼。   后来香樟树被砍了,父亲有几分怅惘,说以后倘若肚子疼,去哪里去找香樟籽。我搬家后,新家院子里有排香樟,急急告诉父亲:不用担心没有香樟籽了。   父亲每来看我和莹漾,却都忘了说,路口那一排绿油油的树就是香樟。父亲也不在意,只是在回家时问莹漾:想吃什么?下次爷爷带来。女儿的想法千奇百怪,一时是鸡头,一时是雪条。雪条易得,鸡头却难。为了这几个鸡头,父亲特地去一家卖过桥米线的店里,同人家预订:过桥米线要配与鸡汤,鸡头通常无用。就是菜市卖鸡的男子,也认识了父亲,有人不要鸡头,他会把鸡头攒起来,一见父亲去菜市就异常热情地招呼,一元一个卖给父亲。若那天父亲没去菜市,那些鸡头就没了主顾。其实最爱吃鸡头的,是父亲。但在我的记忆里,纵然喜欢吃,父亲也没有这样大费周折地四处去寻找鸡头,而且自从莹漾也表示喜欢吃鸡头,我根本不知道父亲还有没有吃过:就是在外面吃饭,他也要用一个小袋子把鸡头包好带回家,一进门就说:“莹漾,快来吃鸡脑髓。”于是莹漾奔到他身边,张了嘴等待。那一点点脑髓进了莹漾的嘴,父亲就现出心满意足的神情来。   后来又搬家,发现门外的一排树依旧是香樟,告诉父亲这一点时,有几分欢喜。   然而香樟并没有使得父亲不肚疼,后来,还是肚子坏了事,开了一刀,又开一刀,后来已不能再开刀。香樟仍然碧绿,一年复一年地开米粒样的花,一年复一年结黑珍珠一样的果,然而我已无法告诉父亲,香樟又结果了。   一年四季都从香樟树下过,有时会想起,有时会忘记。忘记的时候,我会看到香樟乳色的花,会在清晨嗅到香樟通身的香,特别是春天叶新发的时候。想起的时候,就有忧伤,黑黑的,一粒一粒在心内如铅般坠着。看着地上一粒粒的香樟籽,我不知道还有谁,会在意它们。   今天回家的时候,并没有留意到香樟。只见前面有一对祖孙慢悠悠地走着,突然那个小孙孙指着地上的一粒香樟籽说:“爷爷,这里有这里有!”老人走过去,弯腰捡拾。我走近他们,本想问捡香樟籽做什么,是否与我父亲的用途一样,但终于忍住,没有开口。在烈阳下,我平静地走过他们。   以美食的名义   莹漾刚把路走稳,就会跟着爷爷出门去找好吃的。   我爸通常把她带到过桥米线店里,点一份过桥米线,再点一份汽锅鸡,祖孙俩分而食之,吃个肚滚肠圆才回来。那时的汽锅鸡,不但名不虚传,巴掌大的汽锅里,还有一根虫草。虫草和鸡肉,往往是进了莹漾的口,我爸多半只得几口汤喝。就是只喝这几口鸡汤,我爸还是十分高兴,时时邀约莹漾:“走,我们去吃好吃的!”小小的莹漾立即屁颠屁颠地跟着出门去。   云南人吃鸡,有多种选择:傣族的柠檬鸡和香茅草烤鸡、景颇族的鬼鸡、昆明人爱吃的洋芋鸡和手撕鸡、西山区的花椒鸡……滇菜向来以辣为主,说川菜辣,云南人总要不紧不慢地分辩:“他们是麻多辣少。”说湘菜辣椒多,云南人便会说:“我们的辣椒辣。”这些鸡虽然各有各的口感,却都不离一个字:辣,沾益干脆把本地特色炒鸡命名为辣子鸡。但是过桥米线和汽锅鸡硬是从辣的包围中冲出来,成为云南人以食物自身鲜香征服老饕的代表之作。   小时,我就知道家里有只奇怪的锅:陶红色的它正中有一个空心管子,从锅底通至盖子附近,锅身绘有几枝兰草。这只被称为汽锅的家伙不但在那一群金属的炒锅、汤锅中独树一帜,而且地位崇高,只有年三十才请出来,做一道菜:汽锅鸡。这锅鸡通常由父亲打理:把洗净的鸡切成小块和姜、盐、葱一道放入锅内,如果家里有虫草、三七、天麻什么的,也可放进去。盖好盖子后,再用纱布在盖子和锅间围一圈,堵严缝隙。这样鸡肉鸡汤的香气不外泄而格外味美鲜甜,又营养滋补。一切弄好,把汽锅放进一个装了半锅水的大汤锅中,汤锅中的水烧沸后,蒸汽进入汽锅中间的空心管子,将锅内的鸡肉蒸熟,同时蒸汽形成水滴滴入汽锅中,这就是鸡汤。这个过程非常慢长,得数个小时。这样蒸熟的鸡,汤色金黄清亮,肉嫩而不软,入口鲜香。   汽锅鸡由建水人杨沥在清代乾隆年间所创,据说当时,杨沥母亲卧病在床,他为挣钱给母亲抓药,绞尽脑汁,用建水城西北近郊碗窑村的陶烧制成汽锅,独创出这道菜,相传皇帝吃了这道菜后,龙颜大名,赐名为杨沥汽锅鸡。

  不知道是不是汽锅鸡的缘故,莹漾与我爸的感情十分深厚,而且这祖孙俩对鸡都情有独钟,家里炖了清汤鸡,或炒了黄焖鸡,两人都要多吃几碗饭。一次我约父亲出门散步,在门外等半响,不见我爸出来,于是站在门边嚷:“快点走,等会天黑了。”在里屋玩玩具的莹漾听到,大哭着跑出来,一把抱住我爸的腿:“爷爷不要走!爷爷不要走!”在众人莫名奇妙之际,我同莹漾解释:“爷爷不是要回去,他是跟我去散步。”莹漾才收住哭声,这还不放心,跟着我们去散步,一路紧紧抓着我爸的手。后来,我爸真的走了,莹漾并没有大哭,她只是把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清亮得如同那些年月的鸡汤。   时至今日,排骨汤、羊肉汤、白菜豆腐汤、蕃茄圆子汤等等各色汤,莹漾一概不喝,她认定的只有一种:鸡汤。虽然如今那家过桥米线店里的汽锅鸡,在虫草价格飞涨之后,先是用三七替换了虫草,后来干脆取消了三七,鸡肉也越来越少,莹漾还是认定,他家的汽锅鸡,最鲜美。   以旅游的名义   我坐在廊桥上,看河水流淌。我喜欢桥,更喜欢廊桥,它比其他桥梁多份温婉:有顶,可遮阳光或雨滴。   见过许多廊桥了,最有名的,是但丁与贝特丽丝相遇的维琪奥廊桥;最美丽的,是有天鹅游来游去的卡佩尔廊桥;最让我伤感的,是景东一座无名的廊桥:破败不堪。景东是我仅回去过一次的老家,曾经,每有余钱,我祖母就在那里铺路修桥。父亲说,祖母修的桥名为廊桥,有顶,可供人歇息、避雨。那次回老家,特意问哪里有廊桥,堂哥想了半晌,终于记起还有残存的半截。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廊桥。我没有见过祖父母,所有关于他们的记忆都来自父亲的口述。祖母不会让桥残破,父亲说,每一年,再艰难,祖母也会设法维修那些她出资建起的廊桥,让它们精精神神地立在河道上。只是,祖父母都已早逝,父亲又少年离家,那些廊桥就在风雨中残喘,半个世纪后,连残骸都不易找寻。所以我只能够从父亲的话语中感受祖母的温暖,而不能够真真切切走上桥身,去怀想她的温柔、她的良善。因而每到一处,我就留意廊桥,最早见到完整的它,是在广南八宝镇,崭新的它没有过往,可看到它的那一刹,我心中有感动:廊桥并未被遗弃。此后,我见到的廊桥越来越多,每看到它,都忍不住去猜想建造它的人,内心里是存有怎样一份温情:廊桥诚然美丽,可更美丽的是那份心思——让往来行人坐在桥上小憩片刻。   此一刻,我就坐在廊桥上,看桥下的流水悠悠。有船,依岸而停;有花,开在河岸;有白墙黛瓦,临河而起。最具韵味的是错落的马头墙,如诗行,婉约排列而去。   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看到一位老妪在绞麦芽糖;坐在食馆的餐桌前,看到两只古香古色的青花瓷壶;走进仅容一人通行的逼仄小道,看到一道天光映亮半壁砖墙……如此景色,让我恍惚,好像从坐到廊桥上的那一刻起,就进了梦境:古老的、悠缓的、从容的,关于从前、关于过往,关于内心深处那个隐约的渴望。我远远眺望廊桥,那里没有我的肉身,我无法把自己从梦中唤醒。我沿河而行,走到廊桥前,在一座三孔拱桥上看它,又走到廊桥后,在一座石拱桥上看它,无论怎么看,它都美如画卷。可它真实存在,不是美梦一场。   这里是合肥的三河。去时我不知它有廊桥,回时我记住了它的廊桥。在三河时,我不认为自己离家四千余里,好像只要有廊桥存在,就可认它为故乡。离开它时,不舍陡然而生,很想再看一眼它:它的花开、它的房屋、它的街道、它的河流、它的廊桥。   其实,我只不过是想籍由这异乡的廊桥,再一次深深地回忆父亲与我讲廊桥往事的时光,因为我已没有办法,更多一点地听到父亲的话语,我所保有的,只不过是曾经,我们共处的那些光阴。   以梦境的名义   午睡,依稀听得室外窸窸窣窣,就似有人坐在藤椅中不时轻轻地动一下。那是父亲,他坐在椅中,守我入睡,于是十分安心,转眼便沉沉进入梦乡。

  父亲会在我惊世恐不安的夜晚,坐在家里的老藤椅上,守着我入睡。记忆最深的一次,是少年时。那晚看侦探小说,越怕越看,越看越怕,书看完,不敢入睡,开着灯,在床上辗转,就是如此也越想越怕,壮了胆子起来查看柜子里、书桌下有没有什么古怪。大约动静太大,父亲来问怎么了,说看恐怖小说了。父亲去找本书来,关掉房灯,坐我桌前扭亮台灯:“你睡,我在这里看书。”父亲翻动书页的声音轻不可闻,但我听得到衣袂的拂动,在此窸窸窣窣的声响间渐渐入睡,一夜安稳,梦都没有一个。一觉醒来,天光已大亮,父亲早已回房去,桌上的灯还亮着。想来是父亲担心我半夜醒来害怕,特意不关灯。   还有一次,已参加工作。那晚与家人看恐怖电影,片中说有个杀人狂,在别人睡梦中进入到梦境,杀死做梦的人,这个人虽然是在梦中被杀,却从此不能够醒来。看完电影,家人都去睡觉。我也回房睡觉,却被吓得不轻,不敢闭上眼,就怕一睡熟便做梦。片尾曲一直在我耳边唱:“一、二,弗莱迪来找你;三、四,门窗都关紧;五、六,紧握十字架;七、八,熬夜到天明;九、十,永不能入睡。”一面困得不行,眼皮重得撑都撑不开,一面却紧张得不得了,提醒着自己一定不能入睡。父亲见我房间灯亮,知道我胆小,一定是看了恐怖片不敢入睡。敲门进屋:“你睡,我在这里看书。”父亲什么时候关灯出去我不知,只是父亲一进屋,我就不再费劲撑起眼皮,一夜好睡。

  但这一次,睡梦中的我突然惊醒:父亲怎么会坐在屋外,而不是屋内?而且我并没有看恐怖电影或小说,何况现在是正午。开门探看,门外无人,也无藤椅,只有长风进屋,拂动我的窗帘。凝神一想,又是5月,父亲离开我,七年,又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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