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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2015年的地心引力

2020-09-17抒情散文孙本召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6:39 编辑

2015年的地心引力 文/孙本召2月4日,立春。 一阵东南风从孙庄的上空叨扰过,五奶家的那只跛脚的麻鸭像得到了什么圣旨似的,嘎嘎地叫着,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16:39 编辑 <br /><br /> 2015年的地心引力 文/孙本召
2月4日,立春。 一阵东南风从孙庄的上空叨扰过,五奶家的那只跛脚的麻鸭像得到了什么圣旨似的,嘎嘎地叫着,一瘸一拐地向大王庄沟边溜去。大王庄沟面上没有太大动静,隐约可以听到冰块离别的絮语,河床下的水流声极小,丝毫影响不到鲫鱼、草鱼、鲢鱼、黑鱼、鲶鱼的睡眠。河岸是硬的,是冷的,见不到一些植被的影儿。
又一阵东南风从孙庄的屋顶上摩挲而过,五奶家的那只跛脚的麻鸭三步并作两步迫不及待地向河边奔去。它沿着河床,用扁扁的嘴啄了一下沟水,嘎嘎嘎叫了三声,沟面上惊起几道清浅的皱纹。它匍匐着,将自己年老的身体交给立春的沟水,沟水经它这么一撩,整个沟渠就抒怀了。
随即,空气里有了花草树木的绿息,原本坚硬生涩的河床一夜就酥软了,就活泛了。无数的草牙在黑暗里轻叩牙床,只等邂逅一场淋漓的春雨,雨滴不紧不慢地落着,敲打着每一片青瓦的脑袋,点击着每一棵树的经穴。雨点的呢喃是一首寂寥的宋词,在某个节点湿了慵懒的木质屋檐,润了布底鞋轻踏的土坯田埂。麦田是无垠的,三月的江淮大地正在无声地组织着一幕幕话剧,此刻,麦子是绝对的主角。它们的千军万马随性奔腾,布列所有的荒芜、落寞、单调。整个孙庄都被一场关于麦子主题的广场舞吸引着。
傍晚,一声来自于远山的雷鸣洞穿了庄子的耳膜,五奶家的那只芦花大公鸡显然是被吓坏了,拖着长长的花褐色的尾巴,蜷缩着脑壳,耸起翅膀,一溜烟地躲进了鸡棚里。那些温慈的母鸡,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一个个屁颠屁颠地跟着那只芦花大公鸡,一窝蜂似的挤进了鸡棚里。这阵雷,来的突然,事先没有任何的征兆。其中有几声闷雷,一下子砸到了河岸上,河水也晃荡起来,一群鸭子明显有了警觉,它们挺了挺脖子,四下张望着。我站在岸边,钓竿的长度是有限的,不能丈量河的宽度,水面下,那只全身赤裸的蚯蚓正潜入水底测绘着春水的深度。水面上的吻痕多起来,一些淘气的白条鱼三五成群地东溜西逛,走到哪儿,哪儿就波光粼粼。水下是一个闹市,单说河岸的芦苇铺,还是依旧的萧条、枯瘦、黑白。也许堤岸的某处已经被春雷炸裂了一道道口子,春的门铃被荡漾的湖水轻轻敲击,许多藏起来的小动物也睁开蒙眬的睡眼,伸个懒腰,嚎两嗓子,算是絮语。青蛙醒了,叫卖着自己的雪白的肚皮;泥鳅醒了,轻翻着灵动飞扬的筋斗;小青蛇也醒了,它谨慎地滑动着自己曼妙的身形。惊蛰,这个时候不在令人忧扰,许多梦魇中的生灵就在这晴天霹雳的震撼中,情愿不情愿地都兴奋了起来,嗨起来。
花开是植物们蕴藏已久的心事。阳光从每一段赤裸裸的枝蔓上打听每棵果树和每朵花出嫁的消息。盛装的花季总有数不清的恋歌在歌唱,每朵花都有自己独特的叙事方法,都有自己思春的诗性。有诗云:
一月,万物萧索,一枝迎春凌寒舞;二月,花繁艳红,情深茶花半点默;三月,桃花灼灼,猩红胭脂扣红霞;四月,蔷薇满架,无数浪漫诗院落;五月;纯洁栀子,恰是愁绪染白头;六月,小荷初露,蜻蜓一落扰清梦;七月,菱花浮水,一船星光渡热浪;八月,十里桂花,月上柳梢黄昏后;九月,采菊南山,思乡茱萸满山坡;十月,出水芙蓉,洗净铅华劫尘世;十一月,芦花苍白,一阕元曲叹华生;十二月,白雪皑皑,墙角腊梅凌寒俏。
日子被花儿们竭尽全力地打扮着,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每个季节都曼妙、妖娆、性感起来,风里、雨里、雾里、雪里,清晨、晌午、黄昏、夜晚,一日、一周、一旬、一月、一季、一年,这么多的花高高兴兴、挨挨挤挤、活活波波、漂漂亮亮地拿着岁月这把画笔,涂粉底、描月眉、纹眼线、涂口红、着花裙、穿绣鞋。五奶拄着拐杖,坐在自己的院子里,眯缝着眼睛,瞅着阳光一米一米地从屋檐的东边挪移到西边,一天很快就转到了庄子西边的树林里。
5月5日,立夏。 五奶说,热天来了。刚开始,阳光并不毒。人们消瘦起来,看上去都很精神的样子。地里的麦子慎重地拔节,一天天喊着自己的关节疼。燕子飞的最勤,五线谱穿插在电线杆之间。树下的绿荫重起来,叶间飘来几声鸟叫,寻不到鸟雀的影子。黄豆、绿豆、豇豆深一脚浅一脚地跌倒在土坑里,找个空间把自己埋的严严实实。菜园子里,青椒、豆角、西红柿、生菜、青蒜、青葱、小红萝卜、大头菜粉墨登场,田埂上的野草开始疯起来,怎么长都是一种骄傲。长腰的,短腿的,屈膝而坐的,傲慢站立的,粗叶子的,细叶子的,宽叶子的,窄叶子的,每一种姿势都是一种生命的姿态。在自由的空间里,有了晨辉的拥抱,有了晚霞的倾诉,有了夜幕的珍惜,我从未感觉到的生命的预约是如此的神奇。的确,在岁月的灯盏下,在岁月的手掌里,哪一种物事的经历不是惊险而刺激的呢?
西瓜地里,猹和獾猪是多么危险的敌人,一柄钢叉的江湖早已风声鹤唳。原始的呵护是一张泛黄的日历。时令有时候也是一场最精致的骗局。
豆地里,一点儿都不安宁,那么多的野草疯狂地吞噬着豆子们的居住地盘。拉拉藤、蟋蟀草、马泡、旱莲草、苦苣菜、天名精、猫眼睛、刺儿菜、千根草、鹅绒藤,马齿菜、马唐、虎尾草、大巢菜、狗尾草……哪种草不是气势汹汹、推枯拉朽?它们所到之处,草茎缠绕,根须盘结,全然不顾豆类们的心情,入侵者总是在这个夏天以一种居高临下的阵势,席卷着骄阳下大片大片的庄稼的铺盖。
五奶拄着她的拐杖,大晌午,一个人慢慢挪移到自己的豆地边,无可奈何地看着荒草步步为营,她喃喃自语:再不锄,这一季庄稼就完了。
阳光正值兴头上,路边的茅草似乎要燃烧起来。没有一丝风,蝉在叶隙里百无聊赖地单曲循环着。一只杂毛笨狗,丑的很,吐着长长的舌头,呼哧呼哧地喘气。路上的灰尘被一辆电动三轮车带起来,靠近路边的住户,大白天也开着窗户,灰尘可以轻易地钻进钻出。
稻地里的活一茬接一茬。因为是种稻子,所以地里杂草丛生。稻地里的草主要是稗草、莎草、牛毛毡、矮慈菇、千金子、看麦娘、丁香蓼……没有人知道这些草是从哪里来的。五奶说:老天也种草。起风的时候,就是草种子流浪的时候,飘到哪,哪里就是生根的地方。庄子里,一直有人往外漂泊,有的回,有的不回。五奶的儿子已经两年没有回家了。五奶总是抱怨自己的眼睛越来越看不清了。
有了除草剂,除草不再是一件劳作的大事。夏天主要对付的是稻地里的杂稻。杂稻也是一种稻子,只是它和庄稼人种下去的稻种不同,村子里种的是糯稻。这些杂稻滥竽充数长在地里,直接影响了庄稼的品相。它们衣冠不整。品行恶劣。如果一年除不尽,它们残留的种子就会藏匿于地下,以癌细胞裂变的方式增加,第二年,地里的农事就会更加繁芜,庄子里的人需耗费庞大的开支和更多的人力物力去与之交战,对付一株杂稻,比对付一地草更加棘手。
我的七亩地交给了近房三哥管理。他孤独一个人。这辈子都靠庄稼为生。我的地,我基本不管不问,种的时候,我回老家找几个人半天完工,收庄稼的时候,再找几个人把粮食运回家。这些抢回来的粮食一般不会在家里呆多久,有了合适的价格,我就会送走它们。原来父亲在的时候,守护回来的粮食会在老家多蹲上一段时日。一口袋一口袋地整整齐齐地堆放在屋里,满屋子的粮食味道,闻着心里都踏实。当然,这段日子,家里的其它动物也是欢喜的。圈养的鸡也得到优惠,母亲撒粮食的次数明显多起来。老鼠怎么赶也赶不走,即使喂了猫也不顶事。
8月8日,立秋 高粱什么时候喝醉的,没有人知道。秋天,许多物种都不堪酒力。我担心小脚高粱是不是还可以稳稳当当地穿着高跟鞋跟着南飞的大雁回到粮仓;玉米的胡子越发长了,这个庄稼地里的智者总是摆出一副老学究的酸样,他的左右挎包早已鼓鼓囊囊地装满了他的旧日情史;芝麻的一层层排刷一遍遍地梳理着秋风的翅膀;黄豆、绿豆、豇豆没有一个瘪吧肚子,这个秋天让许多东西都怀了身孕。最喜的是一垅垅芋头,它们丝毫没有寂寞的空闲,在季节的光阴里,听风,听雨,咀嚼地下的光年;路边的南瓜胖墩似的看着四条腿的家狗走来走去;夜里,家猫蹑手蹑脚地从树影里一闪而过;半个月儿,清冷地挂在五奶家的那棵大槐树上。
炊烟是庄子呼吸的证明。没有谁去称量过一粒米有多重。江淮大地上,这一绝对的庄稼领导者,秦军一样的阵容,庄户人在掐着手指头精确地计算后,预测每年的丰收和欠收。挥汗如雨的忙碌,心急如焚的等候,无可奈何的出售。哪一个程序不精密计算,哪一种情感不牵肠挂肚。
秋收,看是简单,早年的一把镰,一瓶水,一个人,这样单一的作战早已消亡,现在是大型收割机开到,人站在田间地头,不要问事,就有人帮庄户人把金黄的稻粒请进家。
打工的壮年人,在秋忙的时候,有许多人会回到老家,参与这场秋收的硬仗。一袋袋稻子需要有力气的人扛上拖拉机,每家每户貌似比平日要热闹的多,大人小孩都团团转。地里会有几个捡拾稻穗的老人,年轻人不是眼睛瞎,他们情愿在地头聊几句微信,也不下地去拾起遗落的谷穗。土地,不在是这群手机控的天下。土地上长什么,怎么长,长的怎么样,已经不是它们考虑的生活应用题。现在的庄子里,不见牧童的背影,不见晚归的牧羊人,即使黄昏,上腾的炊烟也是那么小器。
11月8日,立冬。 立冬,并不下雪,初冬,距离新年还有一段时间,庄子更空了,像一只老年的骆驼,细听,可以听见它清瘦的反刍声。
树上的叶子逐渐飘落下来,不是每棵树都那么绝情,总有一些叶子迟迟不愿下地,拥抱着自己的母体。夕阳从光秃秃的树杈间穿行,裁剪着每一棵树的形体。冬天是一张素描,没有水墨的渲染,没有油彩的涂饰,只有工笔素描的细致入微的刻画。
五奶一个人坐在温暖的阳光下,她的白猫也眯缝着眼睛晒着太阳。她掰着手指算着,小雪、大雪、冬至、小寒、大寒,年就到了。她的儿子告诉她,今年回来,于是,她逢人就说:兔崽子终于要回来了!
冬天过的总是很慢,天黑的早,夜很长。夜里总会有许多事情发生。庄户人也开始学着城里的女人们跳起广场舞。大姑娘一般不跳,老年女人多些,没有水墨美感,只是跳。偶尔有两个年轻的媳妇会参与进来,多半会被公公婆婆两句话一说,又做了逃兵。
地里的色彩在慢慢地褪色,由青黄到铅灰,再由铅灰到土褐,有一只手,拿着一只巨大的颜料棒,东涂涂,西抹抹,三下五除二就把庄户人的日子从春的红艳过渡到冬的盐白。
冬天依旧可以有许多绿色的精灵陪着庄户人。小青菜是最朴素的一种草本植物,它们在,锅里有了春天的气息。蚕豆点缀着菜园,还有韭菜,挨挨挤挤的蒜苗,丰腴的大白菜整整齐齐地矩阵,让菜园子有了无线生机。
冬天的夜晚不适合独居。窗户里的灯光有了温度,但是树杈间留守的麻雀显得那么寂寥。没有自己的住处,没有自己的鸟窝,常年寄居在乡村的瓦砾缝隙里,屋檐的梁橼上,树杈的夹角中。
谁愿意做一只麻雀呢?但谁又不是一只麻雀呢.?庄户人就是一只只麻雀,飞不远,飞不离老家,那些常年漂泊的翅膀没有栖息的屋檐,没有栖息的庭院,没有栖息的灵魂。
一个人,到底该怎么生活才是幸福呢?一棵树,到底该怎么成长才是自由呢?一只鸟,到底该怎么飞翔才是快乐呢?我们都有脚啊!走着,是不是唯一的生命姿势呢?我们这些身体里集聚着各种病菌的丑陋的个体,亲手一点点毁灭村子里早已被污染千遍万遍的河流,我们的地下水开始变味,我们的环境早已疮痍,即使苟且的在,我们也是在自欺欺人。
地心引力,让我们寸步不离,地心引力,让我们无处逃离,焦灼地共同存在,是我们这个时代所有人必须严肃面对且必须结构重组的社会核心体系。
许多东西被每一寸土地勾引着,吸附着。我们貌似开始懂得:拥有的每一天的美好笑声,接纳的每一声啼哭都会因为地心引力而欣喜若狂,而不是因为地心引力而悲痛欲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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