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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每岁常过燕子楼

2020-09-17叙事散文紫筠紫筠
这几年,随着谷建芬作曲、韩磊演唱的《一饮尽千钟》鼓荡着每一个徐州人的耳膜,市井中原本籍籍无名的萨都剌一跃成了我们最熟悉的词人。他在《木兰花慢·彭城怀古》中吊古伤今,浓墨重彩地描绘了楚汉相争、汉家陵阙和戏马台,也没有忘记古城徐州千古柔情所寄的

这几年,随着谷建芬作曲、韩磊演唱的《一饮尽千钟》鼓荡着每一个徐州人的耳膜,市井中原本籍籍无名的萨都剌一跃成了我们最熟悉的词人。他在《木兰花慢·彭城怀古》中吊古伤今,浓墨重彩地描绘了楚汉相争、汉家陵阙和戏马台,也没有忘记古城徐州千古柔情所寄的名胜——燕子楼!其实,萨都剌似乎对燕子楼寄情更深,在同时所作的《彭城杂咏》中满怀惆怅地吟哦:“雪白杨花拍马头,行人春尽过徐州。夜深一片城头月,曾照张家燕子楼。”
我深耕古典诗词,发现最能牵动用世士子和落魄文人心肠的,无外乎英雄侠义和坚贞情爱。而数千年来,豪杰之名盛莫过于项羽,爱之忠贞出乎关盼盼者亦少。一座城,侠骨柔情兼具,是我们的无上自豪,也是我们的无尽藏。
作为徐州五大名楼之一,燕子楼不像其他四座楼,建造伊始就赫赫有名。燕子楼为唐朝驻徐州节度使张愔为彭城名姬关盼盼所建,因其飞檐挑角,形如飞燕,且每年春天燕子多栖息于此,故名。然而,纵使楼之构造多么精巧,张节度使治徐多有佳声,关盼盼如何美艳动人,似乎都不足以让此楼屡毁屡建、名垂青史。燕子楼的上位,颇有点“屌丝逆袭”的味道。如非张愔死后,关盼盼感念旧情,独守空楼十余年,又绝食相随,他们的故事充其量也就是一个封疆大吏纳了个歌舞双绝的小妾而已,实在找不到更多的亮点。但是,生活中总有出人意料的情节。汉末的关张遇到刘备,君臣风云际会、驰骋天下;唐朝中期的关张,某年春天款待了东游徐泗的大诗人白居易,有了他那生花妙笔的助阵,一切就有了可能。
白居易一句“醉娇胜不得,风袅牡丹花”,让关盼盼的美貌多才传布天下;而一句“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死不相随”,又让关盼盼含恨而死。张愔死后,其妻妾纷散,唯关盼盼矢志守节,诗书相伴,与世隔绝,这已足见关盼盼对爱情的忠贞不渝。而之所以未及时死殉,是怕后世讥张“死有爱妾从葬”,辱其清白,更显得关盼盼忠烈节义、至情至性。或许,白居易并无杀关盼盼之心,而关盼盼却因其而殁。他懊悔不已,据传竭尽所能将关葬于张愔墓侧;晚年在其尽遣姬妾归去之际,脑海中应该还盘旋着关盼盼凄婉绝望的模样吧。
关盼盼本身也足够优秀,不仅能歌善舞、精通管弦,而且工诗擅词,是一位难得的才女。相传有诗300首,名《燕子楼》集,可惜未能传世。有唐一代,诗歌云蒸霞蔚。虽然相对来说,女诗人寥若晨星,但也散发着自己的独特光芒。后人将李冶、薛涛、鱼玄机、刘采春并称为“唐代四大女诗人”,而她们的名节多有所亏。李冶为女冠,生性风流;薛涛终身未嫁,却与元稹等多人有露水情缘;鱼玄机艳帜高张,脱落形骸;刘采春生于优伶之家,只是一个通俗歌手,置身其间有点勉强。关盼盼有情有义,为名节而卓然固守,即令从残存诗篇来看,应该跻身“四大女诗人”之列。今天,在知春岛上的燕子楼东侧,卧一诗碑,上镌关盼盼诗句:“楼上残灯伴晓霜,独眠人起合欢床。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凄怆之情,令人不忍卒读。
关盼盼绝食而死,燕子楼名声鹊起,也给历代文人带来吟咏不绝的灵感。自唐宋以来,名篇继出,元代有《燕子楼》杂剧,明代《警世通言》和清代《聊斋志异》均提及燕子楼本事,《红楼梦》中林黛玉亦有“香残燕子楼”之句。苏东坡守徐州时,建造了古城另一座名楼——黄楼,其曾宿燕子楼、夜梦关盼盼,作《永遇乐》,有佳句“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宋末民族英雄文天祥出手不凡,赞叹道:“因何张家妾,名与山河存?自古皆有死,忠义长不没。但传美人心,不说美人色。”这简直是从另一个视角说,关盼盼就是“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典范啊!
燕子楼是一座爱情楼,是一座忠义楼,是徐州人有情有义的象征。所谓天道昭昭,公理自在人心。千百年来,无论草木荣枯、岁月迁递,燕子楼毁了,马上又被建起来。现在我们看到的燕子楼,建于上世纪80年代,朱檐飞翘,回廊环绕,四面临水,幽静典雅。春夏之交,碧柳垂丝,樱花怒放;秋冬之际,竹叶萧萧,霜月如素——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牵人心。
我来徐州二十余年,每年都要到知春岛上很多次,仰观白云、俯看清波,思其忠烈、哀今凉薄;每逢有诗朋佳客自远方来,必然要带其观摩燕子楼,常有诗友不解地问:燕子楼乃千古胜迹,为何使其侧处云龙公园一隅,而不借名做大旅游品牌、吸引国内外宾客呢?每逢此时,总觉无话可说。
2003年春,我将长期所思上书有关部门,建议将“云龙公园”更名“燕子楼公园”。不料竟于2005年得以梦想成真,与我同怀此念的文人学子无不欢呼雀跃,斯时《徐州日报》也刊登整版文章讲述燕子楼的前世今生。
同样令人意料不到的是,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期间,我在北京接到朋友电话,“燕子楼公园”又被悄悄地恢复成了“云龙公园”。道听一因,说是关盼盼乃一妓尔,不足以大张旗鼓地宣传。殊不知,关盼盼虽曾从妓,也属迫不得已;而其后行止,已成忠义楷模,高出其他所谓正人君子何止一筹?世间杂音甚多,至今尚有“刘邦乃流氓”的偏激之辞,不足为据,聊备在此。从北京归来,我放下行囊即奔燕子楼,坐至中宵,填《满江红·燕子楼怀古》:“燕子飞来,先飞入、张家故宅。当此际、知春岛上,垂杨凝碧。诗客何须长叹息,江山总有倾城色。更何必、待月上楼头,吹清笛。 人间事,谈何易。花开日,苔生壁。错相逢、舞入洛阳魂魄。裙叠十年犹强食,身随一句皆成忆。看如今、世不重痴情,多甜蜜。”
决定一座城市长度的是,历史;决定一座城市厚度的是,文化。自古彭城列九州,其历史不仅有龙争虎斗,也有千古柔情;其文化不仅有铿锵嘡嗒,也有缠绵悱恻。当前,徐州正在全力创建全国文明城市,洁净城市环境、规范民众言行固然重要,挖掘历史文明也不能滞后。曷不以此契机为“燕子楼公园”复名,如滕子京重修岳阳楼一般,“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呢?把燕子楼公园建成中华爱情主题公园,弘扬有情有义的城市品格,应该是一件功德无量的盛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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