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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一条涪江一张脸

2020-09-17抒情散文敬一兵
一条涪江一张脸敬一兵过去我听人说过,一条江河有没有灵气有没有故事,要看它的脸而不是看它的名字。不想去逛绵阳城区,也不想惊动熟人,天气太热来回奔波我吃不消。一个人躲在风吹得到的龟山上看涪江,在脑袋里回忆一下原本住在绵阳军供站的老刘,心静自然凉
           一条涪江一张脸

                  敬一兵
  
  过去我听人说过,一条江河有没有灵气有没有故事,要看它的脸而不是看它的名字。
  不想去逛绵阳城区,也不想惊动熟人,天气太热来回奔波我吃不消。一个人躲在风吹得到的龟山上看涪江,在脑袋里回忆一下原本住在绵阳军供站的老刘,心静自然凉的惬意,胜过一场聚会、一盅丰谷酒、一片卤猪耳朵、一碗开元米粉与一碟花生米。从龟山上看三医院背后滨江路边这段涪江,弯弯拐拐的水线让我想见到这条流淌在川北的江河,是时间甩落在大地上的水袖子。江水缓慢流淌,但它凉飕飕的气息并没有因之受到影响,继续随风一阵一阵扑到我的脸上。这种凉意除了岸上和水中的温差成分外,更多的还是属于感觉和观念。一个人在龟山上,周遭都是没有任何瓜葛的陌生人,孤寂油然而起,情形婉如弥漫的尘埃难以撩拨驱散。只有想起了老刘,我才觉得自己与涪江有牵连有瓜葛,彼此还没有拉开情感距离。
  老刘应该是绵阳的老资格市民了,这种老资格既体现在他的年龄上,也体现在他对涪江有独特的见解上。以至于到了今天,我还一直把他当成是涪江的昨天。二十年前老刘凭着一手技压群雄的钳工车工手艺,在涪江边敢横着走路,敢酒后在江边高声喧哗与人斗殴,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朝着江水撒尿。我记忆最深刻的场景就是他一边撒尿,还要一边回过头来给我说屙尿不看人,看人搞不成。话语音高八度,仿佛抡起榔头锤在铁板上,实在有些惊心。他的话虽然显得放肆和庸俗,但透过他的话语我还是能够看出来,在他的心里面涪江比他的那些二不挂五的朋友更仗义更守口如瓶更显袍哥气质,把自己的一切交给涪江都比交给朋友还放心。人的表情可以扮演,人说的话有烟雾的性质,人做的事情有时候也会肆意妄为是非颠倒,但涪江不会这样,它的脸至始至终不变,它的性格至始至终不变。比如此刻我看涪江和过去与老刘一道看涪江就没有什么差别——江面并不开阔,再加上少雨时节水流量很小,有些地段的江水就像田边地角沟渠中的流水。水小流淌也缓慢,但留在我感官里的印象还是很大气的,平坦地势形成的开阔河床,曲折的岸线,流线型的滩涂和河床里的边滩与心滩这些元素应有尽有一个都不缺失。大大小小的边滩和心滩毗邻相处,远处看过去很像是镂空的水袖子下露出来的河床脸庞。
  走到江边上看边滩和心滩,景象会更迷人。江水在心滩边缘的低洼处淤漩盘恒,细微的涟漪抚慰下,露出水面的心滩或沙岛显得十分安静。长在心滩上的狗尾巴草、打碗花、白车轴草、紫花酢浆草、葎草、旱伞草、千蕨菜、蒲公英、蒿草、水花生和我叫不出名字的野草在微风中摇曳,有如神赐般的柔软情形,可以让人的浮躁停下来,也可以让闷热的天气退烧。从露出水面的涪江河床的脸庞上,我读出许多词汇。柔远能迩,怀柔百神,以柔克刚,岁殷泽柔……这些关于柔软的词汇,都是走在河床上湿漉漉的时钟滴滴答答的脚步声,可以把涪江岸边光屁股的孩子转化成一幅幅变换不停的肉质画面,可以把少女的诱惑在夏天抽像成一条曲线,一片羽毛或者一段萨克斯声音。在流淌的涪江背景下,心滩是一只只逆水而游的小筏子。是说一来到江边我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变成了涪江中的一截树枝,除了随波逐流什么都把握不住,原来我与涪江的关系就是小筏子与水的关系。
  日子在流淌,老刘从中年人变成了老年人,一座城市的历史也在不断演替。露出涪江水面的心滩就是一个最好的佐证,相对于涪江两岸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高楼大厦,心滩上淤泥砂石和野草呈现出来的面貌,是涪江的昨天老刘的昨天也是绵阳的昨天。昨天是已经被今天替代或者否定了的时间,它的作用仅仅是拿来回溯和复原历史的。但是在此刻,我更愿意把心滩这张昨天的脸拿来和高楼大厦这些今天的脸比较。我觉得现在的高楼大厦是美丽的,是涂抹在昨天绵阳市容上的诱人色膏。然而色膏中的油脂干枯皲裂后还是会脱落,还是会露出昨天的实质,这些实质没有太多的人为因素在里面,几乎都是自然的状态。从美的角度而言,我更喜欢自然的美,一如心滩虽然杂芜凌乱,但却富含古朴淳厚的,原生态的和诗意的忧郁元素。
  现在,涪江河床的忧郁元素像无形的鸟儿悄悄飞进我的脑海中。鸟儿透明翅膀掀起的空气震动,具有刀锋的质感和色泽,一节一节扳动着串联在忧郁思念链条上的链扣。思念的主题总是绕不开柔软这个词汇,就像一场隆重的出殡仪式,始终都被漫天飞舞的纸钱所笼罩。原本生活在状如心滩一般大地上的祖先就是在思念中离开的,也是在思念中又回复到我的脑海里,完成着他们周而复始的轮回迁徙。他们迁徙的出发点是鹅卵石、野草和淤泥组成的心滩。与心滩紧密相连的是整条涪江。而在涪江的背后是岷山主峰雪宝顶。与雪宝顶相连的是巍峨的青藏高原。青藏高原的背后是无垠的银河体系……环环相扣的背景广阔无垠浩瀚无比太震撼了,我的思念远远无法企及。我最多只能够思念到二十多年前和老刘在苍蝇馆子里喝酒,又在江边茶铺子里喝茶说话的情形。
  老刘从苍蝇馆子出来的时候,走路没有摇摆但已经二麻二麻的了,打出的饱嗝里尽是酒气气。他坐在茶铺里眼睛直勾勾盯着涪江,我成了他身边可有可无的摆设。不晓得他是在看江水还是在看心滩,反正我一下子直觉到是酒气让他变成了一条穿着衣裳裤子的鱼。穿过横卧在茶铺子前面一条车水马龙甚嚣尘上的马路,他在渴望回归到涪江之中呢,还是在一杯茶的面前独对苍天用力遥望未来,看看他今后的生活中是不是有天籁萦绕,是不是有不老的面孔在等待,是不是有更多的欢快取代他现在渐渐下沉的身体和情绪而燃起的曙光在召唤?一条马路和一条河堤把他与涪江隔在了两边,酒气气和河床脸庞上的景象却让隐遁在他心里的记忆慢慢复苏互通款曲。事实上,心滩上的地貌景象本身就与涪江两岸乃至整个绵阳大地是同一个躯体,是人在它的身体上用马路、高楼和河堤制造了鸿沟。
  现在我还记得他说他儿时家里没有木筏子,否则他就会驾驭木筏子在涪江中捕鱼,然后顺江而下划到很远的地方去。倘若任由自己的兴致,甚至完全有可能划到重庆嘉陵江边的朝天门码头,被船长看见后羡慕他的船技将他破格招纳成一名端铁饭碗的小职工。每个娃娃都有自己的梦想,喜欢幻想就是一个旁证。家里穷没有木筏子肯定当不成小职工,他只好在腰杆上拴一个篾巴篓子,把它当成自己的梦想凭据在边滩附近的水里逮鱼,与其他娃娃打水仗。篾巴篓子里数量不断增加的鲫鱼泥鳅,见证了他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和其他娃娃对他的敬意。逮到的鱼和泥鳅可以饱口福,还可以拿到街上卖成钱帮补家用。更关键的还是他喜欢童年时代的涪江,水清澈透明,心滩沙岛柔软有弹性,可以留下深深浅浅的脚板印,可以躺在上面嘴衔一根野草看麻雀从头上飞过……在他的眼睛里,涪江上的边滩,江水,江水里的鱼和头顶上飞过的麻雀,只要被他的眼睛看见被他的手逮住或者被他的脚板踩过,都会留下他的梦想痕迹。
  听人说老刘现在只想与人搓麻将而不想来江边溜达了。从我对他性格的了解程度来看,他不来江边不是和涪江在情感上断交了,而是现在的涪江能够被打捞出来的已经不是他童年时代遗失经年的那种童趣、童贞的吉光片羽和芭茅芦苇的飕飕草影,而是心滩上星散四野的垃圾和不断从岸边排进江里的污浊黄水。虽然涪江边今日很难再现麻雀贴水掠过,妇人洗衣洗头和木筏子随波逐流的诗意景象了,但是河床的真实脸庞却不能从他的心里面连根拔除。涪江沿岸绵阳的三医院、滨江路、第五中学和芙蓉路的车水马龙嘈杂喧嚣在一个失水的世界中跌宕起伏,比闷热的天气还令人心烦。想象一下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涪江哪天漫过河堤将岸上的世界淹没,让喧嚣停滞,拥挤消失,钢筋混泥土不复存在,把尘埃弥漫的岸上世界变成湿漉漉的天空倒影,应该是一件诗意和快感的事情。
  水通处也是心通处。这是涪江河床这张脸给我留下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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