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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芦穄之歌

2020-09-17叙事散文虞城传奇
初三那年,由于三校合并,我到镇中学读书,遇上了顾惠芳老师。那时,顾老师从学校毕业不久,在镇小学工作。由于中学缺少科班出身的音乐老师,她被借调来专职任教音乐。老师身上有浓浓师范气息,准备充分,上课一丝不苟。中考年里,试卷的黑白两色就是日子的底



  初三那年,由于三校合并,我到镇中学读书,遇上了顾惠芳老师。   那时,顾老师从学校毕业不久,在镇小学工作。由于中学缺少科班出身的音乐老师,她被借调来专职任教音乐。老师身上有浓浓师范气息,准备充分,上课一丝不苟。中考年里,试卷的黑白两色就是日子的底色。学校课程单调乏味,少见让人眼前一亮的鲜活。顾老师的音乐课却是例外。她用音乐为心灵洗礼,甘霖汩汩,绵长悠远。学生置身题海,身心早疲,偶获滋润,自是奢侈享受。
  顾老师身材颀长,举止优雅,长发飘拂,宛如画中来人。她弹得一手好琴,还有一副好嗓音,课上常有余韵绕梁。靓丽形象与逼人的青春气息,让她与众不同。曼妙歌声与美妙音乐如同神奇画笔,将老师刻画得分外动人。
  老师是音乐大使,在我们心里刻下不可磨灭的美好。她和舞动秋风的芦穄一样,将鲜亮和甜美深刻人们眼底心间。在老家,甘甜的糖高粱就叫芦穄,据说源自崇明岛。上海人称之为芦粟。芦穄和音乐截然不同,却给我极相似体验。顾老师的音乐课,有天籁之音《梁祝》,也有清丽空明的《春江花月夜》,当然还有好歌无数。老师让我恍悟,世上还有这等甜美到极致的学科。她推开一扇窗,以流动的精灵为笔,为我们书写声音的瑰丽,酿出音乐的甘醇。顾老师的母校,让我充满向往,就像对芦穄的向往一样。
  每年五六月间,母亲在苗圃撒下一小撮芦穄籽。它蹭蹭地长个儿,一转眼就跟阿黄高度仿佛。阿黄是邻家的中华犬,皮孩子的好玩伴。母亲小心翼翼,如捧婴孩,把秧苗移植田间地头,也在我心里种下一个个甜密梦想。它们毫不挑剔,落在哪就在那扎根成长。有力的根茎深入土壤,不论多贫瘠都不嫌弃。
  芦穄苗像玉米的孪生姐妹。它身形修长,全身碧绿。细长的叶子柔和地下垂,一层釉质让它润泽如玉。成片芦穄风里摇头晃脑,在广袤舞台轻歌曼舞。玉米方阵整齐划一,站成背景。淡淡甜味在芦穄身周汇聚,旋绕,沉淀,融合,滋长。她似乎想把这方天地的所有甜蜜吸附。清水的甘甜凛冽,花朵的芬芳馥郁,瓜果的清香鲜嫩,玉米的甜美糯软……就连深藏泥土的一丝微甜,它也不放过。哗啦啦的豪迈呼喊回响,惊醒田野的每个角落。一曲芦穄之歌荡气回肠。
  我是一颗小草,默视芦穄拔节,静听芦穄欢歌。无形的线牵着我,希冀目光紧盯田间地头。一次次,我殷勤探望未成年的它。轻快脚步里饱含急切,不断送上井中甘泉与上好家肥。两个月后,芦穄猛窜到两米上下。沉甸甸的粱穗染上一抹嫣红,那般鲜亮,远胜朝霞。芦穄呼唤,我心雀跃。镰刀与菜刀齐舞,收割与切割并行。我想早早浸入那久违的香甜。截头去尾,清洗装篮,芦穄就可去皮食用。嫩绿身躯饱含甘甜汁液,耐嚼,解馋。半篮芦穄以可见速度消失。仍留手中的,是几盏以芦穄皮制成的小灯笼。手提灯笼,孩童边跑边笑。那咯咯童音与淡淡甜香一起,包裹着村野,久久不散。
  清淡的日子里,拥有甜蜜是不可多得的享受,是个遥不可及的梦。芦穄几乎是我的唯一指望。我对芦穄的依赖,源于体内糖分的长期空缺,以及那无法遏制的渴望。
  甘蔗清甜多汁,老少皆宜,人见人爱,惜芳踪难觅。只在邻家或亲朋办喜事时,它才在回头货里露上一小脸。也就短短一截,母亲还当成宝贝疙瘩,绝不舍一下吃完。只在蔗肉泛红、甜味转酸前夕,才许我开怀啖食。有时藏得太久,甘蔗发黑长毛,味儿苦涩难闻,只能忍痛舍弃。
  与甘蔗一样少见的,是花花绿绿的纸张包裹下的硬糖块儿。拇指盖儿大小一块,含着吞津咽液,可甜上一整天。糖块儿嚼起来“嘎嘣嘎嘣”响,声音特别清脆。浓缩的甜汁沁入心脾,魂儿像飘在糖罐儿里。这是奢侈吃法,会严重缩短享受过程,只有饥渴至极才用。   说起糖罐儿,那是家中一宝。一个与红糖色相近的陶瓷小罐,用同色小盖密封。罐儿由母亲掌管,印象里它安放在碗橱上层深处。那里是禁地,不能触碰。在嘴里淡出鸟来时,母亲会在稀饭碗中放上一勺红砂糖。淡淡锅巴香混合浓浓甜腻味儿,钩子般抓挠我的心。搅拌匀后,我迫不及待舀上一口,任由那甜甜液体慢慢流过咽喉,缓缓渗进身体。无数细胞大张嘴巴拼命吮吸这味儿。运气好时,我能找到一两颗圆溜溜的结晶。我如获至宝,舍不得早早吞咽,就悄悄珍藏。只需看它一眼,或轻碰一下,就能感触甜蜜。

  芦穄的身形远比甘蔗纤细修长,没有甘蔗甜美多汁,可远比甘蔗亲切,重要。八九月间,它全线飘红,我尽情享受甘甜。有芦穄相伴,我就是钻进糖罐的小虫,成为彻头彻尾的糖罐生物。我的肌肤,发梢,乃至衣服和鞋子上,都有甜蜜经过的痕迹。就连呼出的气息里,也有甜蜜因子不绝散发。
  芦穄欢歌,我肆意奔跑,尽情欢呼,叫喊。长在田野,我不识音乐,只知抛开所有羁勒纵声长啸就是歌唱,就是音乐,就是最美宣泄与表达。可音乐里不仅有声音,还有文字。看到五条线上的蝌蚪文,我头昏脑涨,只想大吼一声,将之统统赶回田间沟渠,变成活蹦乱跳找妈妈的小蝌蚪。顾老师把我从混沌状态解放出来,扶我迈过门槛。
  我校有三名同学获得面试的资格,我是之一。学校是顾老师的母校。中学请顾老师辅导我们。老师的个别指点,让我如沐雨露阳光,蹭蹭长个儿。从音准和节奏开始,老师一遍又一遍修正我的歌唱,像一丝不苟的园艺工人打理花草。我的《小草》变了样,从一堆杂草渐变为赏心悦目的草坪。
  许是老师带来了足够底气,或是老天故意促成一段佳话,又或是质朴泥土气打动了考官。总之,我顺利过关。一个几乎与音乐绝缘的田野孩子,只参加了为期三天的音乐培训,居然就通过面试。我和其余两名同学一起,成功考入师范。巨大的喜悦,是从心底喷涌的甘泉。它和芦穄滋润味蕾与身体之感一样美妙,但更为深沉与醇厚。
  第一堂声乐课,狄老师要求大家自我展示。我尝试了《红星照我去战斗》。可高音上不去,跑调严重,闹了个大红脸。这是同学的保留曲目,不是我的地盘。客串不易,我还是唱《小草》更踏实。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我是一颗小草,生长在芦穄身边的小草。《小草》是本色演出,换李双江的歌就相形见绌。我知道了自己的斤两。顾老师精心打造的《小草》,从此成为保留曲目。
  芦穄迎风而动,猎猎欢歌。我仰望最高那棵,心浸美好。它根系虬曲,身姿挺拔,穗子都已泛红。顶部一抹紫意摇曳生姿,映着夕阳余晖,愈显高贵典雅。见到芦穄,我会想起顾老师,想起有顾老师陪伴的日子。
  扎根教育沃土多年,顾老师已是一所名校的一校之长。漫漫岁月,她一定遍洒甘霖,培育无数学弟学妹。她那摇曳的梁穗,该已硕果累累,红里透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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