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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时光行旅记

2020-09-17抒情散文李兴文
天晴了,虽然阳光是那样的晦暗而柔弱,并且是柔弱到慵懒乏力的,但毕竟是在漫长的阴雨天之后终于照临,在我,这样的晴天也便是爽朗的。阴雨连绵的日子因此无所谓长,也无所谓短,寂寞到蠢蠢欲动的心在清冷深湖一样的雨天弹跳多日了,今天终于被这样的阳光接应
  天晴了,虽然阳光是那样的晦暗而柔弱,并且是柔弱到慵懒乏力的,但毕竟是在漫长的阴雨天之后终于照临,在我,这样的晴天也便是爽朗的。阴雨连绵的日子因此无所谓长,也无所谓短,寂寞到蠢蠢欲动的心在清冷深湖一样的雨天弹跳多日了,今天终于被这样的阳光接应上来。
  连绵的阴雨天,那是我亲历的一段时光,被这样的阳光一照转眼就变旧了。阳光,晦暗到虚无缥缈的阳光,柔弱到四肢乏力的阳光。毕竟还是阳光,依然带着暖意。阳光来了,仿佛带着久违的故旧,亦像带着崭新的面孔,在我面前跳起了“锅庄”,我是那个唯一的看客。他们到来之前,我的面前好像有一道厚重的幕帘被人拉开,天光乍现,表演很快结束,故旧们都被卷到幕帘的褶皱里去,崭新的面孔跳跃到阳光的源头上去,满面春风的。阳光居然有那么一双神奇的魔手,一只手牵扯着我的故旧,另一只手托举着崭新的面孔。好像有意让我看见才那样发亮,好像需要我有所选择有所取舍才那样牵拉着、托举着。
  我一筹莫展了。
  我的心里有一些奇怪的声音和形貌在喧哗着。故交和新识仿佛两派演员,隔着时光,站在不同的舞台上各自歌舞,甚至不把对方张望一眼。我在哪里?故交离我很远,新识不是站在我身边的;我不属于故交,也不完全属于新识。我只是一个有许多故旧和正在想念新识的独语者。
  我不能同时关照截然不同的两派人物,也无法很好地关照自己。我们正像恒星一样彼此远离,但又通过奇妙的方式证明各自的存在。今天这个日子,它居然是如此荒诞不经的。这是雨后初晴的午后,整个世界显得空荡荡的。
  阳光那样淳朴安详,好像从没有被人打扰过,也就没有过分的光和热。随阳光同来的故旧们,我亲爱的故旧们,他们和我一样奇怪。这么多年来没有见面,但也没有走远,我们都生活在同一个城市或临近的城市,只是,城市从不关心其中的人分别在哪些角落里生活,在怎样生活,城市只关心它自己的热闹和美丽。永远离开的,我总能听到可靠的消息——或者说,还有许多,我没有听到任何消息。但愿他们活着,并以我的故旧的身份证明我的思念不是假的。
  活着的,他们居于何处?这个问题我已经问过若干遍了,但也总是停留在问题本身,而没有真正寻找过答案。我很可笑,原来我也有以问题的方式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时候!故旧们,他们的神识还能随阳光的照临悄悄来临,唤醒我的记忆,让我想起曾经的他们都是那样可爱的。
  他们离开以后,或者我离开以后,我们彼此成了不再相干的吗?不是,神识可以证明我们彼此并未完全遗忘。神识也给我们一些示现:不论我们是否曾经多次相逢、是否经常想念,这个世界都不减少什么也不增加什么。我很惊悚,我对世界和他们为什么曾经那样知之甚少,我很内疚!
  阳光下,孩子们的奔跑声、跳踉声、嬉戏声、争吵声、喊叫声,经过时光之魔手的抚弄之后,都像淳朴的山歌那样优美而明澈。
  我好像太需要一场幡然悔悟或者豁然开朗那样的洞穿式或开裂式的生命体验,从而得到关于故旧和新识与我关联的若干答案,就像淳朴的山歌那样言简意赅而无多余的隐喻和比方。没有洞穿,也没有开裂,我的眼前好像永远横着正在流淌的时光巨流。故旧,都是毋庸置疑的故旧了吧,我和他们之间也就隔着宽阔而辽远的时光空白,这段空白里丢失最多的是那些优美而明澈的声音。
  阴雨连绵的日子里,我曾把他们一一忘却。倏忽一晴,仿佛真有那么一道大幕被人拉开,故旧们成了名副其实的故旧,新识们变成了面目全新的新识。以时光论,我们相隔甚远了,以空间论,我们都在同一个城市。那么,我们之间真正的阻隔到底是什么?那段空白的时光,在我的苦思冥想中变成了一道窄缝,那道窄缝积存太多,包括我和一干故旧共同度过的时光。我无法知道自己现在准确的位置,但我能看见他们躲藏在我看不清楚的窄缝里,他们的愁闷与欢乐、低糜与振奋,都在那里发光。阳光忽现,他们就像逢春的种子一样发芽、生长,转眼就长成我们最后一次相处时的样子——原来,我们曾经都在连绵的阴雨中把自己和世界分开了,也把故旧淡忘了。那道缝隙,如果我还能走过去,如果他们也愿意走过来,那该多好,那道缝隙就无所谓大和无所谓小了。缝隙,那是久远时光紧缩而成的样子。缝隙里保存着我们共同有过的世界,只是到了后来,我们开始追寻各自的梦想了,我们就像阳光一样四散开去,或者像蒲公英的种子那样随风四散而去。我就想起了坐着大巴疾行在高速路上的经历:往前看,道路交汇成一个点了,向后看,道路也交汇成一个点了,只有大巴、同车的旅客和我自己还是原来的样子。现在,我把那些交汇到一起的点看成了缝隙。
  越走越远,逝去如飞的越看不见,飞驰而来的同样看不清楚。我所处的地方是最宽敞的,但也在飞快地向前疾行。时光把过去和未来微缩了,只有即在的才保持原形。
  为什么要追逐新面孔呢?
  为了得到爱情。
  为什么最终没有得到一张新面孔呢?
  因为一切都会变旧的,包括时光。
  新面孔都像春天的燕子在前方的春天里飞。那些面孔,很可爱的,像磨刀石那样温存,也像磨刀石那严厉。怀抱温存的理想去接受磨砺,然后,带着光滑的外形与锋利尖锐的心念怏怏地离开,让时光继续研磨锋利与尖锐,也让时光推着继续前行。那是怎样的结局?令我颇费神思百思不解。
  就差那么一步,我就可以和前方任何一个崭新的面孔共享爱情的容色与滋味。但就那么一步,我无法企及,至今,我还是以一个永远的旧的存在追逐一步之遥的那个新的。不想继续奔跑下去,也不想慢条斯理地走下去,那一步太遥远了,我只想远远地欣赏它的美丽,并且相信,阳光是从那样的地方照射过来的。从决定慢下来的那一天起,我就变成一个难以更改的旧的了。而故旧们,他们的历程应该与我一样的。
  我是旧的。除了我自己,还有谁这样看待我呢?
  除却时光,大概只有如我一样的一干故旧了。是旧的,并且全都是时光的遗存。我和故旧之间,故旧和故旧之间,我们都有难以逾越的时空阻隔,那种阻隔如同我看到的时光窄缝,无所谓短,也无所谓长,它仅仅是一道窄缝而已,无法到达,也就无法穿越。
  时光之魔力太会导演这样的离奇大戏了!细想起来,游戏开始的时候,我们都是快乐的。后来我们玩累了,但游戏并未结束,我们,莫名其妙的,变成了别人游戏的看客。而我们,还在梦想那个尚未完成的游戏结局。
  所谓结局,也只能是每一个人自己的,并且,谁跟谁的大不相同。
  故旧们一一停留在半路上了。今天终于发现,我也如此。故旧中,我的情人们,一个不留向前跑去;爱情太奢侈了,我和许多故旧们很早以前就对它生出悲观情绪来。我和那些笃信纯粹爱情的故旧们,在昂贵的爱情热闹场外看到自己陷入情感泥沼的样子,也看着爱情和情人头也不回地向前跑去。
  晴天很好啊,它就像交响曲乐章间自由的停顿或休止,也像一部恢宏巨著篇章之间宽松而适度的空白。我明白了,这种时候我可以和故旧们凭借彼此的神识处在一起,也可以和未知的新识处在一起,前者让我更加老成,后者让我更加年轻——我如何不能向崭新的面孔张望、靠拢!虽然其中许多是我尚未谋面的。我看到的路一定要走完的,看不见的路,想到了,不知长短,更有必要去走一走的。
  因为故旧都很可爱,我才感激故旧;因为新识都很鲜活,我才向往新识。
  让这久违而爽朗的晴天做我心灵的驿站吧。只是又一个驿站而已。我已经习惯了这样富于节律的驻留和出发。我能看见的路是我最想走下去的,但我走过的路都是改变了当初方向的。我想象中在前方等我的人也就没有出现在我的行程之中,我却相信前方一定有一个适合我的终点。我必须怀着对若干故旧的敬意和谢意再次出发,到前方去寻找从未谋面的那些新识。我相信未来的样子就是爱的样子,或者,爱的样子就是未来的样子。这让我无法停止追逐。天晴了,我应该跟那些故旧们说声再见了,我会在未来的路上等他们的,届时,我希望他们都不是过于衰老的。
  阳光越来越黏稠,孩子们的喧嚷声在甜蜜的黏稠中停息下来。他们被人引领着一起走向通往未来的丛莽之中。我也应该做一些类似的事情了。读书,或者做一些杂乱无章的记录,把爽朗的天光收容到文字中去。这样,我就可以给前方等我的人预留一片洒满阳光的青草地。
  2016-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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