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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四间房

2020-09-17叙事散文青衫子
父亲用柴灰在院子里打了两只囤。父亲打囤的时候,院子很安静,天微微亮,启明星正一下一下眨着眼睛,注视着这片土地上发生的大事小情,包括二月二打囤。二月二打囤是北方农村习俗。人们用这种仪式祈祷一年庄稼丰收,谷物满仓。它和其他节庆仪式一起,构成了最

  父亲用柴灰在院子里打了两只囤。父亲打囤的时候,院子很安静,天微微亮,启明星正一下一下眨着眼睛,注视着这片土地上发生的大事小情,包括二月二打囤。
  二月二打囤是北方农村习俗。人们用这种仪式祈祷一年庄稼丰收,谷物满仓。它和其他节庆仪式一起,构成了最为朴素的乡土文化,辅以最为常见的田园粥饭,给每一个在那片土地上生活过的人以丰厚滋养,并打上深深烙印。
  小时候我见过祖母和母亲打囤。在打囤之前,院内院外都要仔细清扫干净。她们用簸箕端着柴灰,在院子空地上洒出一个个圆圈,圆圈边上还有代表梯子的格子。那些囤直径大小不一,比真正盛放粮食的囤要大出许多。每家院子都布满了囤,成了乡村庭院的一道风景。
  胡同里传来脚步声,后院虎哥家的狗汪汪直叫,被虎嫂呵斥。看来是虎哥出去散步了。
  我取出手机,对着地上的囤拍了几张照片。闪光灯下,图像有些模糊。
  说起来,那两只囤其实是用柴灰画的两个圆圈,直径大约在三四米左右。其中一只斜对着东屋门,东侧躺着两根塑料水管,接到水龙头上,延伸到北边和灰和泥的池子边上。池子里漫出来的泥水印记一直延伸到囤边,院子里到处摆放着建房用的工具、机械和材料,乱糟糟的。这让那两只囤的处境显得有点尴尬。
  父亲打完囤,放了一挂鞭炮,然后去新房里忙活。那些鞭炮碎屑落在囤里,让原本空荡荡的圆圈有了现实填充物。远近四周鞭炮声不断,空气中飘散着火药味儿。作为仪式的一部分,它们向天空大地或是某个执掌稼穑的神灵传递农人的虔诚。作为农家后代,我在朦胧中端详着这种仪式,听闻这些简单的声音和味道,希望能从中受到某种最为原始的启示,借此将体内还未觉醒的部分趁机唤醒。
  父亲放鞭炮的时候,母亲正在做饭。她在煤球炉上炖上锅,熬上玉米粥,热上馒头,然后在等饭的间隙里料理家务。
  盖房子的工人早晨七点到。在这之前,父亲母亲得提前起来吃完饭,做些简单准备。
  头天晚上临睡前,父亲封上煤球炉子,缓缓起身,对母亲说,明儿就是二月二了……第二个“二”字的声音被拉长了,像一根无形的抛物线,最后落到短而轻的“了”字上,像是父亲在说话的时候,脑子里正想着一些事。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在他的脑子里起起落落,与二月二纠缠在一起,迟滞了他的语调和语速。
  我不知道父亲想了什么,只能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动作,那些影像构成了我对父亲进行解析的基本材料。早上起床的时候,我发现父亲穿裤子下地的动作慢得有点怪异,一经询问,果然是腿疼毛病又犯了。
  父亲的腿疼病有好些年了,有时候疼得起不了床。带他找医生看过,医生给开了药,建议他禁烟酒。听母亲说,刚开始,父亲烟酒也戒过一段时间,后来伴随腿疼见轻,加上外出打工活儿累,又全捡起来,只是用得比以前少了。为了治腿疼病,父亲三伏天光着膀子在太阳底下晒,晒出一身汗再进屋。据说管用。
  我本以为父亲的腿疼病差不多全好了,没想到又犯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还是想当然地认为父亲身体依然很棒,结果却不是。
  这次回来,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短短几天时间,感觉父亲像是忽然间苍老了许多。我从他的声音和动作中看到了祖父老年的样子。那一刻,我的心里有些慌乱,有些悲哀。然后我劝解自己,或许父亲只是这几天太过劳累的缘故吧。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原来极力反对父亲吸烟喝酒的母亲,近几天在态度上明显有所松动,少了一些唠叨。
  母亲问我这次回去要不要带点熬粥用的玉米渣。我说不用了,上次带去的还没喝完。母亲从冰箱里拿出两袋熟肉,要我给儿子带上,说是侄女从天津带回来的。父亲从门外进来,把煤球炉的阀门关小,洗了把手,合上电机闸抽水。电机发出嗡嗡的声音,屋子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北屋旧房子拆掉之后,父亲母亲临时住在东屋。东屋共三间,冲门是灶台,左侧里间盘有一个火炕,右侧里间隔作操作间。
  看到那个火炕,我不由想起祖母。祖母七年前去世,她在火炕上度过离世前的最后一段时间。祖母离世前一直是父亲夜间陪护。她像是怕黑,总喜欢开灯,扰得父亲苦不堪言。她总说热,大冬天的把腿一次次伸出来,气得父亲总嚷她。
  这次回老家,我在祖母睡过的炕上睡了两夜,伸不开腿,很累。父亲扬言,可在这王八地方住够了,以后死也不在这里住了。或许他说的只是笑话,可是我知道,作为其中一个缘由,陪护祖母的那段经历于他而言有着无尽的苦楚。
  旧房子拆掉之后,父亲原来屋里的家当分散安放,其中一部分放在盘有火炕的里间屋里,电视机、床头柜、电冰箱,还有一张长条桌,屋里摆得满满当当。晚上一家人吃饭,得把桌子摆在中间,借着炕才能坐开。
  母亲把炕上的被子叠起来,然后扫地。地上满上烟蒂。头天晚上,一家人在这里吃饭。父亲、哥哥和后院的虎哥都吸烟。大家谈论的多是与盖房子有关的事。
  在盖房子这件事上,父亲以前不只一次和我提起。有人给他出主意,让我帮着托关系,按旧房改造盖。父亲询问了村里和镇上的干部,据说不太符合条件。退一步说,即使符合条件,父亲也不愿意。虽说旧房改造上面补助一万五千块钱,但只能盖三间,还得按照规定的图纸盖,不得擅自改建,并且,房子产权不是自己的,等等。父亲一听烦了,去他娘的,不弄这些浪闲了,自己盖!
  还没出正月,父亲就把原来住的五间旧房子拆了四间,留下西头一间,然后在原地基上翻盖四间。
  父亲以前在包房组干过活,当过小工,也当过大工,对盖房子的各个环节都很清楚。早在头年秋天,他就开始备料。为了降低成本,他一次次去附近的几个建材市场,精挑细选建房用的砖瓦木料和其他辅助材料,总算把东西备齐了。然后找了施工队,选好日子开工。
  第一天铺线,第二天上梁,第三天就挂上了瓦。大活儿基本完工。看着新房子的样子,一家人感到很是欣慰。虽说建筑材料用的大多是旧的,但是由于地基和房脊都相应抬高,墙也全部是二四砖墙,这使新房比原来的旧房显得高大宽敞许多。
  挂瓦那天下午,村支书闻讯赶来,让父亲站在房前,用手机拍了张照片,说是办房产证用。父亲站在和泥的池子旁边,脚下是散乱的麦秸,身后是还没有安门的门口。在高大的房子面前,父亲的身形显得矮小苍老,身上还粘着一块块泥污。他乐呵呵地配合完照相,回转身子,对掌线的说,这回,下再大的雨老子也不怕了!
  天亮了,工人们陆续赶来,从父亲打的囤间经过,灰印被踩得杂乱。掌线的吆三喝四开始派活,这个和灰,那个抹墙,另外几个上架子,都麻利点儿,说今天早晚把大活儿干完,明儿留下俩人扫尾,剩下的全去下个工地。搅拌机发出轰鸣声,院子里恢复了白天的忙碌。
  西边天上的启明星早隐了身子,准备下一次的注视。院墙外的另外一棵杨树上又搭起了一只鸟窝,和旁边苦楝树上的鸟窝俩俩相望,互相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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