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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村口的水井

2020-09-17叙事散文一介草民
在村口,我又一次看见了水井。这是一口老井,到底是何时挖的,村里的老人也不知道。此时,依然固执地坚守在脚下的一方热土上,实际上是村外湖岸边的一小片沙滩上;深情地注视着村庄不断膨胀,遥望着烟波浩渺的湖面,不分昼夜、风霜雨雪,陪伴着脚下一阵阵忽大
  
  在村口,我又一次看见了水井。


  这是一口老井,到底是何时挖的,村里的老人也不知道。此时,依然固执地坚守在脚下的一方热土上,实际上是村外湖岸边的一小片沙滩上;深情地注视着村庄不断膨胀,遥望着烟波浩渺的湖面,不分昼夜、风霜雨雪,陪伴着脚下一阵阵忽大忽小的浪花。


  水井的石井栏依旧,这大概也是我一眼见到就十分熟悉倍感亲切的缘故吧。石井栏是由高约一米、底面直径约一米的圆柱体青石掏去了中间部分形成的圆筒体,显得朴实厚重。据说自从这口井打好,就默默地守候在这里;享受着温柔煦暖的春风,经历着盛夏时节骤然而来的狂风暴雨,目送着深秋时翩翩南飞的大雁,蔑视着寒冬凛冽的寒风和纷纷而下的雪花;迎来了每一天清晨第一缕霞光,送别了夕阳西下时湖面上最后一抹晚霞。


  情不自禁地几步跨到石井栏边。井栏原来经过打磨变得光滑闪亮的外表已经蒙上了一层黄绿色的青苔。记忆里井栏上凝重的深蓝色,以及天衣无缝似的镶嵌在青石里宛如白玉的乳白色天然装饰,在悄然而逝的岁月里,很害羞似的全都隐身在生机勃勃的青苔里。环顾四周,厚薄不匀的青苔里,隐约可见一些青石往日的靓影。井口上,原来深浅不一的凹槽,仿佛更加密集,也加深了很多。只是,原来干净得可以照见人影的石井栏上,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尘垢;部分地方竟然也和井栏外表一样,生着看上去有些可爱的青苔。原来光净滑溜的一个个凹槽里,同样布满了使人皱眉的尘垢。


  石井栏周围原来磊放着二三十块不规则的鹅卵石,每块至少三四百斤。鹅卵石之间填满了沙石,略略有些平整的上面铺着十余块光光净净的青石,组成了一块面积约有十平方左右的井台。


  看看脚下,记忆里平整的井台只剩下依稀的影子。方方正正的长条形青石块只剩下三四块在凌乱的沙石上歪斜着,块块伤痕累累,可怜兮兮。曾经干净光亮的青石上遍是灰尘和泥垢,背阴潮湿的地方满是滑腻腻的苔藓,令人望而生厌。往日宛如忠诚卫士的巨石,只剩下四五块无力地卧倒在沙滩上。


  阵阵清风拂来,携带着一股股凉气四处氤氲着。浑浊的湖水在清风的催促下,卷起一层层微微的波浪掠过岸边匆匆而去。轻轻一声叹息,怅然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一块巨石下,几株高矮不一的野蒿颤巍巍地挤在一起,可怜兮兮地展示着身上仅有的青绿,好像显示着生命的存在。再看看残破的井台上,几处较大的石缝里都探头探脑地闪出一两株野蒿,或者刚刚萌芽的草尖,孤独寂寞地在轻风里颤抖着。


  忽然,《王风••黍离》里的几句诗清晰地浮现在野蒿野草上: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轻轻叹息一声,思绪轻盈地回到了从前。


  井台上以及村口的小路上,曾经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每一天凌晨时分,勤劳的村民就挑着空水桶,踏着轻盈的晨曦,跳水回家。下雨的日子里,村民们就披着蓑带着笠挑着空桶赶来,紧接着挑一担水匆匆归去。即使在寒冬腊月,来挑水的人依旧络绎不绝。看似平常的水井,养育着村庄里近四百口人。


  那时,井台上的沙石间不知怎么生长着三棵不太粗的柳树。偶尔有人问柳树是谁栽的,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柳树好像年年一样,只看到春天时萌芽,柔软的枝条上生出鹅黄色的柳絮。秋天的时候,柳叶飘零;可就是看不到柳树长大。我们猜想大概是高台子上缺少泥土的缘故过吧。


  大人们每天到这里挑水回家,我和小伙伴也天天经过这里。由于我们村比较大,村庄的出口处有几个,但从这里到学校最方便,也最近。从井台向东一两百米就到了邻村的柿子园。我和伙伴们商量着每天在井台上集合,然后一同欢欢喜喜、蹦蹦跳跳地上学去。一路上走着说着,一拐弯就进了柿子园。若是在秋天柿子成熟前后,我们总是想方设法偷一两个跑走。春夏时节,我们大多一直往前进入邻村的柳树林。春天的时候,折一根柳枝,学着做柳笛。虽然常常吹奏的声音咿咿呀呀十分难听,我们也乐此不疲。夏天时,进入柳林在满是须根的柳树根下的细沙窝里寻找鳖鱼偷偷下的蛋;隔三差五都能够找到三五七八颗,放在饭锅里蒸着吃。


  傍晚放学来到井台分手时,商量着马上到这里来放鹅。当每家每户三五成群的大白鹅、灰黑色的大雁鹅欢天喜地聚集在一起时,火红的夕阳已经悄悄地接近了西边的湖面。我和伙伴不约而同地从巨石的旁边,极力做出艰难爬山的样子,爬上井台,坐在巨石上看着太阳火红的光影倒映在湖水里,宛如一根长长的圆柱横卧在东西两岸,好像架起了一座火红的桥梁。看见威风凛凛的鹅儿或者在低着头吃草,或者抬着头趾高气昂地呼唤几声。我们坐在井台边的巨石上比试着谁家的鹅数量多,谁家的鹅打架厉害,常常争执得面红耳赤。遇到大人来打水,我们就三五成群地围过去,仔细看着系着水桶的绳索次溜溜地顺着光滑的凹槽沉入水面,我们的目光也随着在水面上飘忽着。紧接着,再看着绳索在凹槽里一节节地上升,直到满满一桶水露出井口,我们也好像在打水似的,轻轻喘息一声,似乎松了一口气。有时候,我们看到有些老人打水,看着老人吃力的样子,我们总想帮帮忙;可是一听到我们说帮忙,老人们总是连忙摆摆手,甚至沉着脸作出生气的样子,坚决不答应。


  直到太阳沉下西边的水面,暮色笼罩的时候,我们才在父母们急切的呼唤声里,恋恋不舍地拿起放在巨石上的竹竿,赶着自己的鹅儿晃晃悠悠地回家去。


  井台东边的沙滩上有两条浅浅的水沟,亲亲热热地把几块水田和湖水联系在一起。从仲春时节一直到中秋前后,傍晚放鹅时,我们大多在水沟边逡巡着。常常可以捕捉到一些贪玩的小鱼小虾。仲春时节星期日的上午,我们在井台处集合后,往东,或者向西在鹅卵石间寻找野蒜,在湖水里洗净后带回家腌着吃。水井默默地守在村口,看着湖滩上的野草野蒿黄了又青,青了又黄。深情地注视着身边的小柳树上绽开了黄嫩的柳絮,看着柳絮飞了,修长的叶片越来越青;慢慢地又开始黄了。脚下的湖水涨起来了,又落了回去。看着我和伙伴们一天天、一年年地长高了,长大了。水井始终默默地守在原地,随时贡献着滋养生命的甘泉。


  初中毕业后,我考进师范学校读书。上学报到那天清晨,绚丽的霞光刚刚铺满东方的天空,喜气洋洋的秋阳还没有跳出远处的山岭,我和父亲就喜笑颜开地手里拎着、身上背着简单的行李出了家门,奶奶和母亲一脸的兴奋里带着浓浓的不舍,不断地招呼着这样,叮嘱着那样。很快,我们就到了村口。水井的井台上已经聚集着十几位在等着挑水的邻居。看到我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他们约好了似的一起转过身来,一边带着敬佩又羡慕的眼神看着我,一边七嘴八舌地赞叹着。


  想着奶奶和母亲还没吃早饭,母亲吃过早饭还要在生产队上工做事,我停下步子,很自豪地说:“奶奶,妈妈,你们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看着奶奶和母亲伸出手在眼角擦了又擦,我心里一酸,泪水也抑制不住地溢出来。我装作挥手的样子擦擦眼角,高声说:“奶奶,妈妈,你们回去吧。”说完,我转过身,迎着正在升起的朝阳大踏步走去。走了好一会儿,我回过头来,看到奶奶和母亲的身影还在水井旁边静静地站着。


  读师范第一学期放寒假时,归心似箭的我乘车,转车,匆匆步行。远远地看到村口的水井时,凝重壮观的晚霞已经布满了西天,火红的夕阳匆匆忙忙地向着浩渺的湖面靠近。忽然,我愣住了。村口的水井边,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任凭着一阵阵寒冷的湖风吹拂着。


  奶奶!一股暖流迅速涌上心头,溢入眼眶,我连忙跑过去。奶奶大概也看到了我,顶着寒风,颤巍巍地迎过来。看到我就说:“知道你这几天放假,今天到底等到了。”


  读师范三年级那年寒假回家,到达水井旁边时,竟然没看到亲爱的奶奶。寒风里,我浑身一哆嗦。三步两步赶到家,听母亲说奶奶已经永远离开了我,我顿时哭得昏天黑地。


  参加工作后,特别成立小家庭后,我回家的次数逐渐减少。偶尔回家,也是来去匆匆。经过村口的水井时,看到挑水的人好像逐年减少。有几次经过水井附近,竟然一个也没有。最近十几年来,不知怎的,梅雨季节里,巢湖里大多数年份都洪水泛滥。漫无边际的湖水被肆虐的南风裹挟着,掀起了连天的浊浪,凶猛地冲刷着、席卷着岸边的一切。洪水之后,留下的就是一片废墟。井台周围的巨石以及铺在井栏边平整的条石也无何奈何地随着洪水浊浪,不知流落何处。看着满眼的荒凉破败,一股莫名其妙的寂寞顿时涌上心头。


  几年前,有次回家看望父母时,意外地发现厨房里出现了一口水井,十分惊奇地一问,原来村里大多数家庭都打了水井,安装了太阳能以及小型水塔,家家户户饮用水十分方便。我恍然大悟,顿时明白了村口的水井荒凉无人的原因。


  其实,水井和人类的关系一直非常密切,水井的出现也是人类社会进步的结果。早在七千年前的新石器时期晚期,居住在长江下游的河姆渡人就会挖掘水井。在巢湖沿岸的濡须河畔,五千三百年前的凌家滩人曾创造出辉煌一时的玉文化,根据发掘出来的遗迹,他们早就会挖掘水井,会用一些红陶土磊在井壁的上部,饮用干净卫生的井水。水井的出现是人类社会的进步,伴随着人类一路走来,默默无言地养育了一代代人。


  村口已经冷清寂寞了很多年的水井,好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见证了村庄的变迁;更像一位经历了人世间风霜雨雪的智者,闲看着天边云卷云舒,静听着脚下水涨水落。小心翼翼地从井口看下去,水面依然隐隐约约。


  环顾四周,思绪一直在飘飞。面前的荒凉和《王风•黍离》依稀相似,实质却根本不同。萌生在心灵深处的惆怅随着凉风慢慢地弥漫开来,竟也没有多少悲伤的感觉。曾经的水井,却越来越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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