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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我的父亲,我的山

2020-09-17叙事散文书卿
只读过四年书的父亲,却喜欢将别人的小人书,大部头的《三国演义》、《红楼梦》借来,农闲时歪在被垛上一页一页的翻看,不认识的字就跟着原文往上揣摩。那时候山里没有什么娱乐方式,唯一可以接触外面精彩世界的只有屋檐下挂着的小广播。父亲那些毛毛糙糙没有
  只读过四年书的父亲,却喜欢将别人的小人书,大部头的《三国演义》、《红楼梦》借来,农闲时歪在被垛上一页一页的翻看,不认识的字就跟着原文往上揣摩。那时候山里没有什么娱乐方式,唯一可以接触外面精彩世界的只有屋檐下挂着的小广播。父亲那些毛毛糙糙没有棱角的书籍,便成了我的精神食粮。大概我今天痴迷文学,与父亲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父亲是个极其严厉而且脾气暴躁的人,因为家里穷,贫贱夫妻百事哀。为鸡毛蒜皮的小事,父亲也和母亲狼烟四起,家庭战争烽火连三月。他们一打杖,我和弟弟就吓得躲在墙角处瑟瑟发抖。饭桌上,如果将苞米粥喝得哧溜哧溜响,也会挨父亲的白眼。父亲说:“那是不雅,吃东西断然不许嚼出声。尤其是女孩子,懂得斯斯文文,张牙舞爪长大了找不到婆家。”父亲在自己的老传统里,约束着他的儿女。   家里来客人了,我们是上不得桌子的。父亲吩咐在锅灶站着吃,山里的规矩多如牛毛,父亲要求他的子女也是雷厉风行。除了上学,其余的时间就跟在父亲身后,在土地忙活。有限的几亩田,被父亲侍弄得井井有条,他爱着的土地,胜过眼中的瞳仁。我读小学时,土地就承包到户了。父亲那天喜滋滋的回家,破天荒要母亲炒几个菜,烫一壶酒。一家人围坐在煤油灯下,父亲喝着小酒,一脸兴奋地说,“土地落实到户,咱就有好日子过了。农民没有土地,就像当兵的没有刚枪。往后哇,你们都勤劳点,帮爹干活。我计算过了,统共五亩地,西大坡那三亩种玉米大豆,靠村里荷塘那两块一亩种谷子,一亩栽红薯……”母亲也没反驳。父亲是我们的土皇帝,老佛爷金口玉牙,谁敢说不?   生活不像大集体时吃大锅饭,饿得身子直打晃。清洌洌的米汤喝几大碗也不顶饿,庄稼丰收了,农民的粮仓问题得到解决了。我的父亲却闷闷不乐了。为什么?老日头一如既往的照耀着山里,,风雨飘摇过后,依然静默在岁月中的老宅院的那颗酸枣树下,父亲手里摆弄着渐渐锈蚀的铁哨,凝望着大片大片已被收割后的土地,愣神儿。 几年前的父亲,还是村里的小组长。带领社员参加村里的生产劳动。早上天麻麻亮,就督促母亲起来做饭。吃罢饭,将铁哨子含在嘴里走出风门,就叽叽地吹,那声音在有着薄薄雾岚的清晨,显得美丽而充满生机。在哨声的牵引下,每家便轻轻地打开了柴门,扛着铁锨镐头的男女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偶尔的也有放个屁,都向生产队那几间破茅草房聚拢来。父亲就一一把任务分派给大伙儿。他很有领导才能,一般调皮捣乱,二杆子半吊子到他手里,都服服帖帖听他调遣。大姑娘小媳妇也愿意和父亲搭讪,劳动间隙说几句荤话打打圆场。作为组长,父亲有便利条件。在家里揭不开锅时,囊不点生产队仓库里打来的粮食。父亲偏不,青黄不接的夏季,老韭菜不能吃了,老人留下话,六月韭,臭死狗。院坝上有数的几十颗青苞米,也吃得差不多了。看着邻居王大伯家的闺女小喜子手里擎着白花花的馍,找我们玩游戏。眼馋人似的,一边吃一边拿小眼睛瞄着我们,“吧唧吧唧嘴。”经不起这诱惑,就冲母亲要。母亲叹口气,将我们揽在怀里,“小喜子的爹在乡里当干部,吃香的喝辣的。你爹没啥能耐,等以后好起来了,咱也整天吃馍馍。啊!”母亲拍着我们的脊背,说:“妈给你们唱儿歌吧。萤火虫,挂灯笼飞到西来飞到东。飞到咱家送光明……”我们在母亲的儿歌里有时候就委屈地睡着了。   母亲就叨叨父亲,“集体的苞米,你一天揣一口袋,也不至于饿着我们娘三儿。”父亲嘿嘿笑,“那不中,我是组长,我得以身作则,不然怎么服众!”实在饿得急眼,母亲拐着筐,到山里摘野菜,滚上黄面团子,放在大铁锅蒸,也没多少油水,吃得我们肚子发胀,不容易消化。小时候,我就面黄肌瘦,一双手瘦得像鹰爪子。那天,一只生蛋的芦花鸡,突然死掉了。母亲没舍得扔,开膛括肚,洗干净上锅炖了,搁了些野蘑菇。端上桌子,体质很弱的我,望着盆里的鸡肉,没有吃一块。父亲一项铁骨铮铮的汉子,放下筷子,背过身哭了。这一幕永远定格在我的心上,以至于若干年后,想起当年的情景,我依旧泪湿眼眶。   其实我何尝不懂,父亲孱弱的肩膀,背负着多么沉重的压力。对于一个土里刨食的父辈,我没有理由埋怨和计较父亲的所作所为。包括我夏夜里领着弟弟到别人家偷杏子吃,被人逮着后,送回家里,遭到父亲一顿大巴掌。包括父亲在放下那枚铁哨后的郁郁寡欢,我明白父亲粗糙的外表里,隐藏着一种闪光的真性情。他可以让家人忍着饿,也不动集体一粒粮食,可以把自己的工分,分给有病的二大娘一些,也不肯我们吃上一顿馍。   读书了,父亲还是老样子,一放学,就叫我们去割草喂猪,到田里犁地、锄草。常常有这样一帧图画,我还算健壮的父亲,弓着腰,在土地上捡拾着垄间的石头、杂草。他把大部分光阴渗透在这片赖以生存的土地上。他不允许土地长一棵草,不允许我们糟蹋一粒米。无论刮风还是下雨,父亲必在他的土地上,深深地与土地相偎相依着,仿佛一对老情人。在我们慢慢长大的岁月里,父亲给我们最多的人生格言是——土地永远是老百姓生存之本。一个农民离开土地,就是鱼儿离开了水,会干涸,会死亡。   在读书这件事上,我很庆幸父亲的开明。他说,“丫头,你就念吧,只要能考上,爹砸锅卖铁也供你!”父亲的开明还在于,他不像小喜子的爹,不准看课外读物。小喜子的爹把她的小人书,《七侠五义》等等全给撕得稀巴烂塞到灶坑烧了。父亲大张旗鼓的支持我们看中国的四大名著。结结巴巴的日子,无数个清风朗月的夜晚,因为有书的陪伴,加上荷塘稻田此起彼伏的蛙鸣,是那么的惬意,纯净得如一杯山泉。   在小学和中学,我的作文全是范文。在同年级的各种作文赛事上,都是榜上有名。这得感谢我的父亲,一直难忘那些伫立在我生命深刻的曾经。老巢里的鸟儿翅膀开始硬了,开始试飞了,羽毛丰满了。父亲害愁了,他的鬓角也添了几丝白发。因为经济的缘由,我主动退了学。也为了让弟弟顺利考上大学,我唯有放弃向前的希望,我的脸上很平静,不能叫父亲看到我眸子里的忧伤。我微笑着说,“爹。我读不下去了,头疼。”父亲无语,在那个藤上结满长长的丝瓜的秋晚,夕阳宁谧的悬在天际,大雁南飞。它在完满着一只候鸟南飞北上的梦想。我的梦却在火山口上断肠。父亲那些夜里坐在黑暗中,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他知道他的丫头是多么喜欢读书。山里没有电灯,他的丫头为了那本《浩然的艳阳天》,支着手电筒在被窝里看。他清楚他的丫头每天对着墙壁上那面老镜子,梳着羊角小辫,扮个鬼脸,背上翠花布书包蹦蹦跳跳去上学……很久很久,父亲一直沉默着。那晚我准备随村里梨花嫂子,去海岛打工。父亲说话了,“丫头……别怪爹,爹无能啊!”说这些时,爹将头很低地垂着。“爹,我没有怪你,不读书不也照样吃饭吗?就让丫头陪你们在老家种地。”   父亲就是现在也懊悔,没有让我读上大学。弟弟考上大学的那个秋天,父亲在村子的大街上奔走相告,见到叔叔大爷就敬一支香烟。特地去小卖店买的两盒香烟,从东家撒到西家,临了,两盒香烟撒光了。我的父亲像凯旋归来的将军,站在门前的台阶上,会心地笑了。那晚,我的父亲,第一次喝醉了,第一次说了好几遍,“丫头啊!爹对不住你啊!你要是读,已经是大学一年级了。”我哽咽了,“爹,这不是很好嘛?弟弟考上大学了,为咱们扬眉吐气了,该高兴才是。”“是啊,是啊!”父亲一杯又一杯地喝,谁也没阻止。每一口酒里,盛满了父亲的内疚与辛酸的泪滴。   如今弟弟在城里拥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一片自己的天空,我却成了乡村一株橡子树,在粗拉拉的爱情中,悄悄的苍老。父亲还是守着老宅以及那几亩田地,种些时令蔬菜,给每次回老家的弟弟、弟媳妇带回去一部分。回娘家探望双亲,总不见父亲坐在炕上,一打听就是在地里。衣食无忧了,我们姐弟隔三差五的给父母一些钱,可是父亲一刻也不闲着。土地没活了,父亲就到村里和外乡打零工。   父亲对我说的还是那句话,“丫头好好的爱着脚下的土地……”提溜着两壶烧酒给父亲喝,老屋依旧,只是父亲那已被无情年轮磨弯了脊梁,像一把烧得通红的烙铁,烫得我的灵魂隐隐作痛。在过去苦日子里留下的病根,这个时刻,潮水一样涌来,身体的亚健康,令父亲失去了往昔的笑脸。但是,展现在儿女面前的,则是咬着牙坚持的韧劲。   我每次在文学大赛中获奖,父亲都会端坐炕头,打开电视看着他的傻丫头,走上高高的领奖台。美滋滋地呷一口酒,再呷一口,逢人便说,“俺丫头要是读大学,不会在山里。俺丫头在电视上很精神,像她爹……”   不再年轻的父亲,和母亲少了争吵。俩个人一起去田里干活,回来后父亲主动去抱柴草,蹲下身烧火,哄鸡撵鸭。在父亲母亲那里,我懂得了什么是爱情,他们没有爱情,没有花前月下,却能相扶相搀着走完一生。在漫漫时光里,用心灵培育的亲情比所谓的爱情更牢固、更久长。   我的父亲,我的山。在余下的日月,容儿女敞开胸膛,为你们铺垫一张温暖的床,供你歇一歇世事间桑沧的臂膀,就让我们站成不倒的大树,为爹娘撑起一个幸福的天堂。   父亲不仅仅是我们一家,不落的太阳,父辈是整个民族巍然屹立的喜马拉雅山。   秋风一阵紧是一阵,苞米终于耷来下高傲的头。父亲说,“青儿,着慌的帮我收完,五亩多地呢。你家房前屋后的,怕没有贼盯,隔几天也行……”   我抹了把油腻腻的嘴。中午,在吃妈包的菜饼子,小青菜瘦肉馅的,刚出锅热气蒸腾。妈说,“别烫着,你沾点酱油吃……”   早晨起来得晚,日头上三杆子。因昨夜又差点通宵,打稿子。元旦后准备出一本散文集,所以成了拼命三郎。起床后,妈打来电话。让我晌午过去,家里置办好吃的。我连早饭也省了,空着肚皮跑回娘家,厨房里已经散发着浓郁的香味了。妈白了我一眼,“在家磨叽啥?”我扮了鬼脸,“妈,我串门子来。”父亲扛了捆花生从后院进来,“青儿,今年丰收了。”父亲的眉宇间充满了喜悦。父亲把花生捆子放在地上,“等回家时,带些回去。洗干净了,搁在锅里,煮熟了吃。再就着二两小酒,那才是神仙日子啊。”妈已经麻利的拾掇上桌子,揭开锅。我来不及洗手,抓起一个在锅沿上,烙成焦黄的锅巴。不管不顾,塞进嘴里。一股油自嘴边淌出,我像那个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囫囵半片吞下肚,没细细品啥滋味,嘴里却烫了个大燎泡。父亲边抿着小酒,边说,“今下午就收山,你家里的猪鸭叫邻居给喂一下。”   闲风絮柳,山坡草地已披上了浮黄的衣衫。父亲吩咐得很明白,先把院里的茄子辣椒,收回家再起花生。昨晚得一场终霜,把庄稼都打蔫罢了。我这粗心大意的人,来到妈的菜园里。果然就被面前霜落生命之绿的情景,愕然。一夜间随风而逝的凋零,令我的心潮涌起说不出的疼。那些曼妙的植物,曾经也有美丽的春天。望着日渐苍老的爹妈,在这个秋水般静谧的午后,仿佛已被收进筐里的蔬菜,我们的命运被谁沉浮?   已经成熟的南瓜,卧在岁月深处,翠绿橘黄的颜色,更像农民在秋天籽粒饱满的笑容。父辈,就是在一年年的季节轮回相守中,把简单的幸福,在悠悠的小路与蓝天上流放。父亲最大的夙愿,仅仅是每一年,我们的汗水装满高高的粮仓。这样,就不会挨饿。哪想“硕鼠”已将农民的收获盯上,他们想方设法争夺百姓碗里的粮食。吃饱喝足了,朴实的人们还要为他们燃炉焚香,歌颂辉煌。父亲说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更大的敌人,则藏在不显眼的地方,时时伸出射击的枪口。父亲说,被贼盯是小事,咱这小胳膊拧不过大腿,被当权的看不上了可就惨了。妈把摘下来的南瓜,码在堂屋地上。仔细地数了数,“妈呀,青儿。有三十多个,给你弟弟和你家,炸油丸子,炒着吃都成。估计也吃上半个月。”听了爹的牢骚,不满地说,“你说那没味的干嘛?就这个社会,谁改变得了?传出去不被抓蹲拘留所才怪!”父亲嘿嘿地笑着说,“我不是在闺女眼前说嘛。”摘完了辣椒茄子南瓜。父亲先扛把镐头,去前院拔花生,我和妈随后。   突然的降温,让人很不适应。劲风中,我不由得瑟缩了下。满目飘飘的落叶,蝶般轻盈地舞蹈在视线里。父亲抡起锄头,浑圆的脊梁在午后的阳光底下,折射着青山不朽的辉煌。我由此坚信,在这个民族,有父辈一样的不屈精神,国将撑起向上的希望。   把花生枝蔓捆起来,妈弯着腰,捡拾着地垄上遗失的落花生。一枚一枚,那么认真,手指在翻弄土地,生怕落了一枚花生。妈说,“粒粒皆辛苦,到手的庄稼,别糟蹋。”我不屑妈弯腰捡拾的那一枚落花生,淡阳如淑女的眉风。妈说,“我种了这些花花草草的,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姐弟俩?妈知道你写稿子没时间侍弄,你弟弟俩口子还要上班。再说城里卖的菜,哪有山里的新鲜,吃了健康?”妈说,“你们长多大啊,也还在妈的手掌心里。”妈说这话时,泪水已滚出我的眼睛。妈抬起头往小筐里装落花生,一见我这幅德行。责备道,“你咋的了?”“没事,沙子迷我眼了。”我别过脸去,急忙擦去腮边的泪,任思绪蔓延成一江清水,在这个深秋。我该忘记什么,有很多的尘缘往事,已化作漫天细雨。在如海的母爱面前,世间的一切,皆是青烟般飘渺。那荡涤我三世灵魂尘埃的,永远是妈无偿给予我的倾城时光。   父亲裹紧了灰蓝色的衣裳,推起双轮车,那盛德满满一车的花生捆儿,安详地躺在父亲的目光里。老家的院里,蓬勃着收获的喜悦。父亲卸下花生,眉梢扬着开心的花瓣,“青儿,明天可能还有重霜,今儿都收拾来家了,我也就放宽心了。秋天一场忙,这可是咱一年的辛苦啊。”“嗯嗯,满眼里都是瓜瓜果果、粮食的。”“你爹我打心里的舒坦,就是每天守着它们,不吃不喝我也开心着呢。这些收成,都是老天的祝福啊!”   一点一点燕子衔泥似的,收完农作物。日头偏西了,父亲说,“麻溜回家吧,鸡鸭猪还得喂。”妈给我装了一包落花生,一袋菜饼子,一个南瓜,茄子和辣椒。满满的一编织袋,驮在自行车后面。妈关照说,“多吃点饭,早些休息。明天早点来,帮把几亩苞米收割家里。”   夕阳的余辉静静地洒在我身上,这个秋天,我收到的最好礼物,就是这些蔬菜花生,因为它们久久弥散着,爹妈身上温暖的热度和亲情的光芒。   是的,很小的时候,父亲对着在大地上玩耍的我说,要爱惜每一粒粮食。那是他的背影阴印在阳光下,如一棵挺拔的梧桐。茁壮且伟岸。在刚刚收割完的土地上,父亲领着我和弟弟,蹲下身与一堆堆苞米地里,寻找一穗穗遗失的苞米,找到了便如获至宝。落叶缤纷的萧条,岁月的无限轮回。那些弯着腰,捡拾一粒粒粮食的情景,春天一样温暖着我的一生。   我朴实敦厚的父亲,因为勤劳能干被生产队选上组长的那些年,大集体生活正是高峰。每个日出蓬勃着,漫天霞辉的时候,父亲早早地起来,嘴里啃着一块黄米饼子,边走边吃。等到行至街面上,饼子吃完了,抹抹嘴,铁塔般伫立在那里,吹响了一柄小小的铁哨子,青壮劳力就会鱼贯从竹篱茅舍出来。父亲带领社员一起播种,秋收,砍山。做事认真。从不贪便宜的父亲,即使在荒年日月,手里把持着生产队仓库的钥匙,也不肯拿一根红薯或苞米。眼睁睁看着我们姐弟饿得呜呜直哭,母亲数落多少回。就是守着所谓的原则,死要面子活受罪。   七十年代初期,乡村的日子还是一片落寞,凄凉。一日三餐粗苞谷填饱肚子就算幸福了,很多人怀疑身为组长的父亲,会偷偷把集体的东西据为己有。很多的猜测与质问,也一度让父亲低靡和徘徊。父亲心灰意冷,在会场上要将组长位子让贤,可大部分人不答应。其实母亲早就叫他把钥匙交出去,不干这吃力不讨好的组长。一年挣不来几个钱,早晚还不见个人影,俩个人为这事儿经常吵架。父亲的脾气特火爆,属麦秸秆的,一点就着。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会和母亲翻脸。我们姐弟最怕的就是父母的战争,他们从一开始的口角,发展到互相厮打在一起。女人哪有力气和膀大腰圆的男人抗争,每次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母亲,还要忍着莫大的委屈,为这个家点燃生存的烟火。   暗夜里,常常听到母亲压抑地低泣。而爆发后的父亲继续吹着那把哨子,融入大集体的劳动中。我清楚是因为贫穷憔悴了家的春光,知道父亲不是不爱母亲。那些难以支撑的生存环境,足可以使一个男人倒下几千回。清贫年月,却喂养了他们淡若风轻的亲情。在饥荒、地震、洪水猛兽席卷来时,那用身体挡在我们前面的永远是父亲。   有个早秋,青黄不接时。队里的大片苞米长势喜人,母亲趁着月色溜进队里大田,掀起衣襟掰回五穗青苞米。父亲晚上去巡山了,这时节贼多,母亲就是趁节骨眼儿,偷掰了生产队的苞米。惟恐被邻居发现,母亲急急地点着烧草,在大铁锅里煮苞米。我们猴急地守在锅边。不多时,满屋子就溢着浓浓的香味。母亲说,“赶快吃,给你爹撞上了,就不得了!”借着淡淡的月光,不敢点灯,我和弟弟捧起苞米穗子一顿狼吞虎咽。五穗苞米,眨眼间没了。这才想起,由于饥饿难耐,我们居然忘记了一旁的母亲!当我望向母亲时,她的眸子满了温情,还有那么真挚的渴望。母亲何尝不饿?那种隐忍与期待的神情,曾像家乡那条不枯竭的河流,抚慰并疼了我多少年。   但,那晚还是被匆匆返家的父亲,看到了没来得及处理掉的苞米骨子。父亲对母亲咆哮了很久,最后,当他再次举起武力的拳头。我们小小的身子护在母亲前面,哀求说,“爹别打我妈妈,要打就到我们吧,谁叫我们饿啊!”与此同时,姐弟俩在这个不平静的夜晚,扑在父亲的膝盖前,抱紧了他的腿。父亲许久没有吭声,许久,黑暗中发出了一声长长地叹息,“快起来,把苞米骨子收拾收拾。”父亲随手拉起了我们,母亲擦干泪水,将姐弟拥入怀中,母子三人放声痛哭。这个夜晚留下的伤痕左右着我的人生。若干年后,每当想起往事,这切割灵魂的心殇,总在寂静处,一遍遍的催我泪水潸潸而至。   现在日子芝麻开花节节高了,农民有了自己的责任田。经济的崛起,带来了文明的春风。可父亲的背影,瘦弱疲惫,只一眼就令我隐隐作痛。回老家探望父母,母亲说,“你爹一天到晚在地里,就舍不得离开他那荞麦地!”   苍茫的斜阳泊在西天,已然收割完的田地。显得空旷苍茫,父亲正躬着腰身,在用藤条捆苞米杆子。晚阳静静地洒在他不再宽广的脊背上,父亲的脚旁盛开着一株媚颜的菊花,粉色的花瓣虽小,但在向晚的黄昏里,结实自然而又不染尘埃。在我心里,这是世间最美的花。   就像我白发苍苍的父亲,在永恒的大地上,他珍惜每一粒粮食。把粮食视为金子,因为粮食在荒年日月里,拯救且延续了我们的生命。土地和庄稼成就了父亲的梦,无数个夜晚,父亲都将农事捻进烟袋锅里,捻出一个农民蔚蓝色的憧憬,那就是风调雨顺的收成。回眸时,我沧桑苦难的父亲,不就是一座生长在大地之上的高山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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