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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老宝贝的粽子

2020-09-17叙事散文云馨
“亲娘呀,这日子咋过唉?…….”娘高一句低一语的哭喊声,在客厅里打转。泪水拐着弯湿进凹深的皱纹,干瘦的脸只有颧骨上钱币大的地方是光滑的。她不停地用双手拍打滚着泪珠的脸颊,满头的白发已搓成一堆乱草。“你们给我找了个啥货啊,啥都不会,每个月还得

  “亲娘呀,这日子咋过唉?…….”

  娘高一句低一语的哭喊声,在客厅里打转。泪水拐着弯湿进凹深的皱纹,干瘦的脸只有颧骨上钱币大的地方是光滑的。她不停地用双手拍打滚着泪珠的脸颊,满头的白发已搓成一堆乱草。

  “你们给我找了个啥货啊,啥都不会,每个月还得给她几千块,挨天杀的唉…...”娘继续哭嚎。嘴里喷出的好像火星子,点燃了整个房间。

  “两大包的粽子呀,你们给的,还有你刘姨送的,那么多粽子,这货全送人了,一个都没给我留,挨天杀的啊!”

  “小玉不是每天给您蒸粽子吃了吗?怎么就一个都没给你留?!”老公来了气,竟数落娘。他并不理解娘的苦心,不知道娘话里的心思。

  我拉了拉老公的衣襟,示意他别再吭声。我清楚娘不想请保姆伺候她,她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太,是不想糟践了儿女的钱,她深知儿女们的辛苦。这么多年来,她多次为这事犯浑。

  “你们知道啥呀,这货真是黑心唉,一个都没有给我留,全部拐送出去了啊!”娘心疼的不是粽子,是送粽子人的情意,这点我懂。

  “亲娘呀,这日子没法过了唉?!不安坦,俺不安坦啊……”娘眼泪汪汪的,声音快越过房顶,泪水漫过了下巴,滴落在她老竹根般的手上。我抽出纸巾递过去,娘不搭理。知道向来节俭的娘,平日缝缝补补地过日子,掉粒米都心疼,但她对邻里却很大方。此次发怒示威,是看不惯我们铺排浪费。

  “不就是粽子吗?吃嘴的东西,谁吃不是吃啊!再说您不也经常送好吃的给邻居们吗?有啥好伤心的?!”老公有点发飙,声音提高了八度。这是他的亲娘,他再清楚不过,见惯了娘的广施善缘,对于娘此刻的计较,他觉得矫情,心里很不爽。

  不管她儿子的愠怒,娘坐在沙发上兀自哭诉着,根本不听劝说。一双皮包骨的手不停地左右撸着衣袖,边撸边拍打着自己的双腿。

  “不行!俺心慌手麻!麻到嘴上了。亲娘呀,这日子咋过唉!”娘的哭叫,一声高过一声,脸上的泪珠,已经来不及拐弯,直接砸地下。看来娘这次真是伤心了。

  老公拿过血压计绑在娘手臂上。还好,除了心率快一点,其他数字正常,我们的心中踏实了,看来,娘不哭诉完,是不会安静的。

  “如果您看不中这保姆,咱再换一个,好不好?要不然谁来照顾您?”老公心情缓下来,坐在娘身边劝说着。

  瞧我们都守在她的身旁,娘的哭喊声渐渐低落下来。我拉住她的手嬉笑着开解她:“娘,咱不生气啊,当心哭坏身体。如果小玉做的饭不好吃,我重新给你做去,好吗?”

  “不吃,你们快快送我到敬老院去,谁不去谁是毛驴!”娘这句话,有赌气的成分,却也干脆利落,惹得我们哈哈大笑。话,自然是说给我们听的,谁让我们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呢!

  听家里人讲过,娘与老爹在共同生活的几十年里,时不时会耍些小性子。

  老爹是五十年代独闯新疆的安徽人。那时候,娘因不习惯新疆的生活,经常闹着要回老家。老爹很无奈呵,在安徽老家住上两年,呆得腻了,就回到新疆。过不上两年,又吵吵着要回去。周围的邻居哪个不说她“不是居家过日子的人,只会糟蹋钱。”憨厚朴实的老爹把这些话全当耳边风,一味地惯着娘,不与娘争辩,两人从无嫌隙。老爹工作之余还拼命地打零工,只为有宽余的钱让娘回老家。

  记得老爹刚退休那几年,他每天按时为喜欢打牌的娘做好一日三餐,之后去接班换娘回家吃饭。呵,真是把娘宠上天了!老爹给予娘的宠爱,于娘看来,似乎合情合理。一旦不遂她意,她会嘀咕谩骂,嘤嘤的。嘀咕完后哈哈一笑,把个老爹弄得左右都不是。每每听家人说起公婆的事,我的心底也生出羡慕来,因了老爹的忍让,这个家多了暖意。只是,日积月累地下来,娘多了些自私霸道的习性。若遇心情不顺,她便闹上一出,家里人早已见惯不惊。

  2005年,老爹八十大寿刚过不久,行动便不能自理。为能让老爹安享晚年,我们先后为他找过四个保姆。因生活习惯不同,娘与保姆时有龃龉。当然,闹归闹,娘对老爹的照拂与关爱却不含糊。擦痰液、接尿、脱衣服、擦澡、喂饭这些日常护理,样样细致、周到。我们曾多次提出将老爹送养老院,也考察过很多次,觉得那里的服务挺好,还有专业护工料理生活起居。老爹一听去养老院,委屈的目光里透出丝丝凉意和乞求,令人生出不忍。最终,我们放弃了。

  二年前,老爹走了,家里突然的安静,又让人不适应。再轻的脚步,也有回响,娘也始常沉默不语,遇上再糟心的事,亦不作声。我们,反而不习惯了。

  可娘的生活习惯与我们总不在一个节拍上。我们是晚睡早起,大家都有工作,早餐也吃得匆忙。娘是早睡晚起,她每天早上十点多才用餐。那个时间,没人帮她热饭,更没有人陪她进出电梯,一到夜里,我们还得轮换着陪她睡觉。对此,我们的忧心不言而喻。后来,娘觉察出我们的疲惫,还是同意了再找个保姆来。

  我们找熟人,甚至打广告,竟没有寻到合适的人选。我们对保姆的要求不高,能给娘做一日三餐,陪她唠唠嗑,在她睡觉时警醒些,有任何突发情况告知我们即可。毕竟,老人家年事已高。之后,打电话来应聘的人倒是不少,咨询了老太太的脾性和生活习性,再无下文。咋办?自己先扛着吧,好在与娘都在一个大院里。

  每天早起,我先把一家人的早饭做好,自己快速吃好,匆忙将中午要吃的准备一下,临出门上班时再给娘的早饭送过去。中午下班一个半小时的时间,在大院子里把娘找到接回家中,然后手忙脚乱的煮饭,吃饭,等娘慢悠悠地吃完了,将她送回去后,我上班的时间也到了,紧赶着去乘车。这样的日子,我坚持了一个半月,那些日子确实很辛苦,但一看到娘的笑脸,心里的疲累便小了,我们娘俩倒也相安无事。

  娘精精瘦瘦的,耳背,但眼不花,今年九十岁。我有时开玩笑“娘,我希望自己耳朵不好使,听不到您讲我坏话,多好。”娘笑笑,很欣慰的样子。娘很爱干净,家里经常是打扫得一尘不染,小到铺床叠被、刷锅洗碗,大到擦窗拖地。娘看不顺眼的事情太多,常常埋怨我们做事不用心,除去做饭,家里许多事情,她都喜欢亲力亲为。只有这样,娘心里才安坦。所以我们也习惯了娘去做那些杂事,不然,她看谁干的都不好,还得无端指责。为此,我们又多一层忧虑,害怕她腰闪了或是地滑摔了,娘对我们的忠告不理睬,总用耳背搪塞。

  记得为娘请的第一个保姆王姐,六十多岁,人也干净利落,就是口味重。娘好清淡,不喜腥荤。可王姐不行,偏爱油腻食物,不为娘着想,两个人吃不到一块,吵个不休。还没做满二个月,就为吃嘴的事,娘毫不留情地辞退了她。

  第二任保姆李姐来自农村,嘴甜,也是见过世面的,没事就逗娘开心,虽说与娘也有口角摩擦,但两人相处一年半的时间,没有闹过大事。娘就是对她不信任,有什么大小事,娘总喜欢找别人帮忙,不使唤她。这倒让李姐省了不少的心,但心里总有些疙瘩,她后来借口家中有事辞了这份差事。

  第三位保姆就是如今的小玉,一个老实本分又勤快的农村媳妇,今年端午后才来的。其实她蛮尽责,为清理冰箱,忙活了整整一天,彻底给冰箱做了个美容护理,一下子清爽了眼睛。粽子太多,送出一些,留下了几袋,这些天娘也吃了不少,怕是她老人家把米饭和粽子搞混淆了,由此发生了这场粽子风波。

  我们一边宽慰小玉,一边劝说娘。温言细语的劝慰反而让刚刚安静下来的娘又可着劲闹腾起来了。反反复复总不过那句话:“你们给我找了个什么货啊,啥都不会,还得给她几千的保姆费,挨天杀的唉……”娘哭着哭着还顺势从沙发上溜到了地上,拍着双腿直接撒泼开骂起来,完全失了做娘的风范。

  此时,老公已经气得浑身发抖,那小玉被骂得也是一肚子憋屈。我心里也生出一丝不快,芝麻大点儿事,非得闹这么大动静,让邻居们听见了笑话。冷静下来,我将老公请出家门,又劝说小玉出去散心,然后回到娘的身边,扶了她起来,为娘洗把脸,缓缓地与娘劝说起来。

  娘到底是心软又心善的,经我一番耐心劝说后,娘心里也释然了。其实,她只是不喜浪费,就担心小玉将能吃的东西拿去送人了,所以才心存恼怒。

  老话说:孝顺孝顺,一是孝,二是顺。但细细想来,子女越孝顺,老人越不满足,这不单是老年人心性返童,也跟他们失去伴侣,没有可心的聊天对象不无关系。再者,衰老的身体和萎缩的大脑,已将这些老人推向了自私而固执的思维状态。

  再看周遭邻里,这样的老人不计其数。儿女们都已成家立业,家中只剩下孤寡老人,与他们相伴的只有保姆、电视或是狗狗。与老人谦让地长期相处,让老人们养成了唯我独尊的思维惯性,令家中子女常常束手无策。可是,工作再忙,也得抽时间耐心解决老人的事。为人子女,受恩很久了,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哪怕自己辛苦受屈,也只有这种照顾娘的好办法,娘一旦平静了,也是蛮可爱的。人啊!你的心,亲了她,她就亲你。

  我轻轻地搂着娘:“娘啊,您别再闹了好吗,粽子没有了,俺给您再包来吃好不好?”娘听清了这句话,耳朵轻颤了一下。娘的情绪渐渐平静,她筋皮皱巴的脖子一伸一缩地喘着粗气,嘴里不停地念叨:“不闹了,俺歇歇!不闹了,俺闹累了!”

  我乐了,娘也破涕而笑,偎在我的身边,真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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