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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山村岁月

2020-09-17叙事散文随玉
山村岁月作者:随玉我的童年大部份是在外婆家度过的。每年寒暑假,我和哥哥姐姐总有一个或两个被扔到那里去,一是为了躲避超生办,二是省粮食。我们三人围成一个圈,推推搡搡地都不想去,于是抓阄。扯一根野草折成三段,谁抽着长的谁就去。悲催的我总是中奖。
  
山村岁月
作者:随玉
我的童年大部份是在外婆家度过的。   每年寒暑假,我和哥哥姐姐总有一个或两个被扔到那里去,一是为了躲避超生办,二是省粮食。我们三人围成一个圈,推推搡搡地都不想去,于是抓阄。扯一根野草折成三段,谁抽着长的谁就去。悲催的我总是中奖。后来才知道,哥姐那两个老狐狸背着我做手脚!不过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我长大了,拉不下脸去报这个仇。   说实话我不喜欢那个村子。   它隐在大山深处,只有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通到村里,十几家样式古老的泥瓦房分散在各处。村口有一口深不见底的潭,黝黑黝黑的。关于这口潭有很多传说,据说通到地下河,祖上有人看到潭里有龙出没,但近代的传说是有一个小孩掉到潭里,后来尸体从十几公里外的山坳冲了出来,于是我每次走到潭边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潭里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把我拉下去。   我一直以为这里已经是地球的边界,再没有更山的地方了,但隔三岔五就有人从那条小路的深处走来,山体里钻出的鬼似的,一例瘦瘦小小、愁眉苦脸的,挑着担子或箩筐,或山上采的野竹扎成的扫把去赶集。有人走路来,也有人肩上扛着自行车踏着泥水来,少数人骑着马。马也跟人一样瘦小,挣得脖子上青筋直暴,好像下一秒就被压趴了。   我对这个村子轻车熟路。每次老爸用那辆老坦克自行车送我来,都是到村口就停下,解下绑在车头的几件衣服袋子,交待我一句:“在外婆家好好呆着,开学我来接你。”然后一脚跨上自行车,从山路上跳跳蹦蹦地骑远了。这个穷酸又自尊心极强的男人,就算到了门口也不肯进去坐一坐。他为养不活孩子而害臊。   我抱着衣服绕着深潭边走去,再右拐,经过一条干涸的河,外婆家就能看见了。   “我的儿,放假了,我算定了你这两天要来!”每次刚走到那条河对岸,外婆就已经弓着背在门口望着了,等我到了跟前就一把抓住,一个劲“我的儿”“我的儿”地叫,下巴上一颗怪大的痣十分惹眼,十分亲切。   在这个家里,我只喜欢外婆。她像《红楼梦》里的老祖宗,总是笑眯眯的,逮着谁都叫“我的儿”,语气里满满的清朝韵味。实际上这个家也像荣国府。我说的是人不是房子。一个有钱的大舅(十里八乡有名的算命先生),一个尖酸刻薄的大舅妈,几个刁蛮任性的表哥表妹--当然其中没有贾宝玉。大舅通常不太理我,但有时候会拿我的木讷开玩笑,和一屋子的客人轮番用这个理由取笑我,没完没了的,虽然他弥勒佛一样胖胖的脸整天挂着笑,但我一点也不喜欢他。小舅略好些,小舅妈更好,因为她才比我大几岁,花钱买来的,只有她时常和我一起玩。   山村的生活通常是这样开始的:   天才蒙蒙亮,外婆就开始起身煮稀饭了。天井里先是响起几声瓢子舀水的声音,唰——啦,噗——,唰——啦,噗——,两三次之后,擦火柴的哧啦声响起,灶里开始响起噼噼叭叭的烧柴声。这时,堂屋里的鸡也开始骚动,在鸡笼里下窜下跳了。外婆掀起鸡笼,弓着腰走过湿滑的天井,把大门打开——她的背早就弓得像一座桥,木门拉长了声调,吱吱嘎嘎地响,鸡们从外婆脚边窜过,飞到了屋外。   就着朦胧的天光,能看到那条干涸的河里已经有人影在晃动,一跳一跳的,直朝外婆家走来。那是赶早来算命的外乡人。外婆大老远就打招呼,来人也唿啸一声,周围的山发出一连串的回响。山里人隔着距离的对话都是以唿啸开头。外婆转了头,就去敲大舅的门。门里一阵响动,接着打开,大舅半蹲着,腋下夹着两只短凳从屋里一点一点地挪出来,两只短小绻曲的腿支撑着他肥胖的上身。他先是挪到天井里,舀水刷了牙洗了脸,再一点一点挪回屋里,开始做“算命”的准备。等我再进去的时候,就发现他已经坐在高高的床上了。我一直很好奇他是怎么爬上去的,就算是我,也得蹦一蹦才能把屁股挨上床帮,那么胖的大舅也能蹦起来?   其实算命没什么好玩的,无非是闭着眼睛捻着手指抽疯一样发抖,说说又唱,唱唱又说,或者把米洒得满屋都是。狭小的房间里烟雾呛人,我看了几下就没兴趣了,眼睛四处乱转。   那屋里也没什么好看的,一溜斑驳的泥墙,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农具,竹帽,镰刀,隔夜的尿桶还在门后放着,屋里一股浓重的骚臭味,薰得人透不过气。薄薄的蚊账里,大舅妈只穿着内裤和胸罩,白花花的身子蛇一样横躺着,间或伸伸懒腰,嘴里呻吟着舍不得起床,好像睡不够的样子,或者装作睡不够的样子。我盯着她那高高的胸脯和黑色的胸罩,脸刷地红了。我从来没看到女人穿胸罩的样子。   大舅妈虽然生了几个孩子,但她一点也不喜欢他们,总把那些孩子打得嗷嗷叫。但好在我是一个小客人,碍于我妈对这个家、对她男人的贡献,还有外婆的庇护,她没敢对我下手。对于我的存在,她只当看不见,不过有一次在我和村里的小朋友起争执、互相骂娘的时候,她突然很感兴趣地凑上来,凑得很近,把一头烫卷的黄毛垂在我头顶,笑嘻嘻地说:“你们那里是怎么骂人的?‘逼芯’吗?你们知道‘逼芯’是什么吗?”她咧着嘴,笑得很怪异,身子左右扭动着。我被她突然的亲热吓呆了,愣愣地看着她,一声不敢吭。贫穷和饥饿早已消磨了我们的志气,在外人面前,我和哥哥姐姐们都变得自卑而矜持,因此,在她不怀好意的搭讪下,我紧咬着唇不再出声。她见我毫无反应,悻悻地走了,从此不再理我。   其实我更喜欢往小舅家跑。   小舅家在村子东边,红砖砌的一个小屋子,两房一厅。厅里放着打米机,有时候一天到晚轰轰地响,屋里弥漫着谷糠粉尘和大米的清香味,或是炒熟的豆子诱人的香味。在西屋里有一个大大的货架,货架上摆满了烟酒和令人垂涎的糖饼。有时候我会和姐姐演双簧戏——从小舅的抽屉里拿钱,买他的东西吃。我偷偷地抓出一把零钱,跑到屋外,踮着脚从窗口把手伸进来喊:“老板,买两个‘开口笑’!”   扮作“老板”的姐姐便一本正经地接过钱放进抽屉里,然后从玻璃瓶里拿出两个开口笑递给我,我俩躲在屋角偷偷吃完。其实我们吃小舅的东西完全可以不要钱,但我们不想白吃。当然,做这些事的时候最好背着小舅,不然会被他笑话。其实我们最羡慕小舅妈,她吃零食才是光明正大心安理得的,因为她是小舅的媳妇。我不知道做媳妇的小孩要干什么,但我觉得她和别的小孩也没什么不同。当我和姐姐在门外空地上拉起绳子跳皮筋、抛小石子儿玩的时候,她也乐滋滋地加入进来。她撅着屁股仰着头趴在地上的样子,就和不做老婆的一样。不过她抛石子儿很厉害,手掌往上一拗,手背上就有一个深深的窝,可以兜住很多石子儿,为此我和姐姐很崇拜她,但是如果被大人看到了,我们会遭到严厉的呵斥,说是对小舅妈不恭。“她是你们的舅妈,”外婆说,“辈份比你们高。”   “为什么不叫她做女儿呢?”姐姐问。   “你舅舅老婆都没有,怎么做女儿?”外婆有些无奈地笑笑。听说小舅妈是因为她家太穷,她爸又好赌,就把她给卖了。其实小舅长得一点也不好看,脸颊消瘦,肤色黝黑,比小舅妈大了三十岁,看起来更像小舅妈的爹。他每天都拱着背,双手撑着一根拐杖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他不撑拐杖的时候就把一条腿提起来,孙悟空一样站着,他的两条腿不一样长。但他却很大方。他叫我们去他的地里拔花生,回来按斤卖给他,为此我们挣了他不少钱。那段日子,我和小舅妈整天呆在一起,去河边洗衣,捉鱼,去山脚下的地里挖红薯。挖厌了,就丢下锄头围着一堆蛇蛋玩耍,用尖尖的小石头把蛋轻轻戳破,让长着一条蓝尾巴的小蛇爬出来。刚出生的小蛇傻头傻脑地爬出蛋壳,慢吞吞地四散离去。   和小舅妈一起疯玩的日子,在一个寻常的日子结束,从那时候起,我才感到她和我的距离。   那天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虽然是夏天,但是山村的夏天并不太热,风很凉快。我和小舅妈在床上闹着玩,后来闲着的小舅加入了进来,挠她的胳肢窝,舅妈笑得满床打滚。两人玩着玩着,呼吸就都粗重起来。小舅看到蹲在一旁傻笑的我,红着脸让我出去走走,顺便把门带上,他要睡午觉。我听话地爬下床,趿上拖鞋走了出去,才刚回身关上门,就从门缝里看到小舅趴在了舅妈的身上,四条腿交跌在一起乱踢乱蹬,舅妈咯咯的笑声从门缝里跑出来,声音有些异样。我并没有把门关得很严,我怕关门声太大打扰了他们。站在门口,我忽然生出一些失落感,其实我也不知道在失落什么。太阳很晒,我出了门,沿着村子中央一口浅浅的池塘慢慢踱着,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大概都在睡午觉,村里很少有人走动,偶尔有个老妪提着猪潲桶走到院子里喂猪。猪们争抢食物的叫唤和知了的声音,令这个夏天的中午越发难熬。   后面的事我忘了,我不记得后来走到了哪里,哪里都不是我的家。我是个多余的人。这个念头,在那个中午变得特别强烈。   那一年,我八岁,小舅妈十三岁。   从那天过后,我开始恭恭敬敬地叫这个比我大五岁的孩子“舅妈”,她欣然应了,在她的眼中,我看到了成长的味道。   失去了玩伴的日子越发孤独。每天吃了饭后,我就在村里瞎晃悠,村里的调皮孩子很多,他们学我走路的样子,别扭地用我们家乡的方言挑逗我,或者把别的软弱一些的小孩往我身上推。我知道他们想引我说话,和我做朋友,但他们不知道怎样开始,便用一些恶作剧引起我注意。我不想和他们做朋友,我想回家。   我开始策划“逃亡”。第一次,我走到了村子前面的第二座山那里。往前看去,那条小路伸得很长,好像没有尽头一样。路边一座破败的房子阴险地立着,已经被掀掉了屋顶,只剩四堵围墙和两个洞开的窗,像在窥视和等待着什么。妈妈说那屋里有坏人藏着,有时候会出来打劫单身行人。那座房子,成了我过不去的梦魇。我害怕了,返回了外婆家,晚上就在被窝下偷偷地哭泣,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不过我还是给他们发现了。有一天晚上我假装睡着,听到小舅妈悄悄地和舅舅说,玉儿天天在被子里哭。小舅叹着气,说过段日子找人带她回家吧。   带我回家,是我来山村的第一天就在渴望的事,最终却用了无数次的幻想和眼泪,才走出了那片大山,走出那段孤独的山村岁月。如果可以,我想回到过去,抱抱那年的自己,拭去回忆里陈旧的泪水,那么,今日我所写的文里,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冰凉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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