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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外婆,人生的港湾

2020-09-17抒情散文东枫冬
一、老家人都说,我外婆当年最“恶”了。在我眼里外婆也是颇为英雄的人物。外公家当年在小镇上是大富人家,汪氏先人早年在著名的个旧锡矿做矿石生意,只因被仇家追杀,才跑到青龙这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家。对于当年汪姓家族的富足,从外婆居住过的汪家大院可见一




一、 老家人都说,我外婆当年最“恶”了。在我眼里外婆也是颇为英雄的人物。
外公家当年在小镇上是大富人家,汪氏先人早年在著名的个旧锡矿做矿石生意,只因被仇家追杀,才跑到青龙这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家。对于当年汪姓家族的富足,从外婆居住过的汪家大院可见一斑。外婆没有搬家之前与我家仅相距50米,地处小镇地势最好、最平坦的南街中段。童年时,我端着饭碗也会跑到她家饭桌上夹菜。
当年,汪家大院是真正的豪宅,它和我在许多古镇上看到的豪宅不一样。我见过的大院是在一条水平线上层层递进,而汪家大院则是呈阶梯状布局,由下而上往高处延伸,共有三个天井两个堂屋。大院的大门很内敛,一堵高高的墙上开着一道不大的圆门,门头上有飞檐简约不失大气。进入圆形门是长长的石板天井,天井两边有上下两层楼,楼下立着一排柱子的石板过道上才是真正的走道,走道和天井之间有一条整齐的排水沟。天井尽头有几级高高的石阶,石阶左右两边的楼梯可以去到天井两边的楼上。上完那几级高高的石阶,才是高高在上的第一层正房。进入正屋的门比外面的大门还窄,是一道普通的但十分厚实的拱圆形门,但是这道门的门坎两边有石雕装饰,站在天井看石阶上的大院庄严气派。大院的这种设计据说易守难攻,毕竟汪家当年也是大富人家,防止土匪抢劫是必需的。这道门两边厚厚的土基墙上还有弹孔,就是当年土匪抢劫时留下的。跨过拱圆形门高高的门坎是画着花的照壁,照壁后面是第二个天井。上了天井的石阶来到堂屋,第一个堂屋左右两边各有楼,堂屋的后墙左右两边有两道侧门。往堂屋的侧门往里走是第三个天井,其结构和第二个天井一样。第三个天井上面的堂屋才是真正的正堂,比第一个堂屋大而且华丽。这个大院三个天井两个堂屋,包括天井旁边的耳房均分配给汪姓家族的各个小家庭使用。
我不清楚恶名在外的外婆,当年在汪氏家族中是什么样的辈份,她的家就在第一个堂屋左边的楼上,占据堂屋大楼一半的地方。上完楼梯一进门就是一眼大灶,旁边放着一张雕花的黑漆漆的饭桌,同样雕花的木板把饭桌和灶隔开,里面是外婆睡觉的地方。饭桌旁边有一道门,里面同样用雕花木板隔成前后两间卧室。她的猪圈却在第一个天井右边的楼下。她和堂屋楼下的汪家人关系并不是太好,我每次从家里跑到她家,她总会告诉我不要弄出太大响声,不然楼下的人会骂。我只敢喘着粗气轻脚轻手走上楼,到了家里更不敢乱动,连说话都不得大声。童年是最不长记性的,有时候一路跑过去忘记了她的话,上楼时发出了咚咚声,但是我尽情飞跑的脚步一般不会超过第四踩楼梯,她定会从楼上的门里伸出头喝斥,然后我把快跑变成慢走。
外婆经常当着我的面表扬表哥和表妹,相比之下他俩确实比我文静。他们走路轻脚轻手好像怕踩死地上的蚂蚁,说话声音像蚊子甚至还有几分结巴,又像受到巨大的惊吓,却还没有从惊吓中回过神。他们平时也很少与外人来往,看似怯懦其实胆小怕事。他们低眉顺眼的举止与胆怯的性格就是外婆严厉管教的结果。造成这个结果除了外婆的原因,也跟大院内的居住条件有关,并且是大大的关系。所以外婆发誓要盖一间房子,搬离令她厌恶也让我们不愉快的地方。她经常安慰因弄出响声被斥责的我:等外婆盖得大房子,任你把地板跳通洞,外婆都不说你一句。这是她常年挂在嘴边的话,听得我都有些嫌烦。其实我很喜欢那个大院,因为玩躲猫猫时,我随便跑进大院藏在过道天井旁边的猪圈,或是照壁旁边的杂物里都没人能找到。而我最喜欢站外婆雕花的木窗前,看着走道天井的人干活或是喂马、喂猪,并专心地分辨他们的身份:哪个应该叫表姐,刚出去的叫表叔。只要我不在外婆的楼上弄出大动静,大院里的人不会把我怎么样。毕竟我妈是大院里嫁出去的姑娘,曾经是这儿的一员,我也是大院的汪姓亲戚。

二、

因为当年汪氏家族的富足,男人们大都抽大烟,外公28岁就因抽大烟离世。外婆年轻轻带着四个孩子成了寡妇。她是外公从海境吹吹打打娶回来的新娘,能嫁入青龙镇汪家的姑娘当然是不错的人,外婆姑娘时候在娘家就是勤快能干的好手。 外婆年轻时长得也不错,外公过世后,曾经有澄江的富人坐着滑杆来到她家想娶她去续弦,但是外婆断然拒绝了。从此,她换上粗布素色衣发誓终身守寡。她一个小脚寡妇带着四个孩子开始了艰辛的生活。她最小的孩子在外公过世后半年就病死,死时还不满一岁。另一个女儿就是我妈的大妹,也因为发高烧最终死在了外婆的怀中。
我猜想,外公在世时外婆应该是幸福的女人。她一双小脚应该不用下地干活,可以在楼上的窗子边绣花,在那眼大灶前给她的四个儿女和男人做着可口的饭菜。我也猜想,那时的外婆应该不“恶”,然而我所猜想的一切去得太早了。一个小脚女人要在旧社会抚养四个孩子谈何容易,两个幼小的孩子相继离世是她心中多大的痛?对于活下来的妈妈和舅舅,外婆格外疼爱。她像一只抱过窝的老母鸡,母性折射出来的爱就是对外界的凶,这也许是外婆恶的一种原因。
所以,她让舅舅去上学,上旧社会的学堂,但是舅舅没能如她所期望的那样成气。他年年留级,一直留到全国都解放了还在上小学。解放后的新中国人民政府提倡男女平等,我妈才有幸进了学堂。俗话说一母养九子九子不像娘。我妈的聪惠就如年轻时候的外婆,才入学几天就表现出来。老师跑去外婆那把我妈好一番夸奖,就是老师这番夸奖害了我妈。外婆找个半仙掐着指头一算,半仙告诉外婆,我妈天姿太高会压制舅舅,让舅舅翻不了身。也就说我妈会抢了舅舅的风水,占了舅舅的福份。于是我妈被外婆从学校生生喊回家。她的这一举动让我妈伤心了一辈子,她一生人都在怪外婆,让自己在新社会当个睁眼瞎。我相信当年外婆的这份私心里,除了重男轻女的封建迷信思想,还有她负担不起的生活重担。
我亲爱的大舅在外婆拐着一双小脚的溺爱下读了十二年小学,他成了当时社会上不多的高小毕业生,属于真正的文化人。外公过世后,大舅无疑是外婆人生中最完美的希望,为了大舅的将来像只时刻准备战斗的公鸡,竖起浑身羽毛。三寸金莲是旧时代男人心中的美物,可是在广阔的田地间,那一双小脚却是女人的灾难。但是这个难不倒外婆,她带着我妈种着自家的田地,不管是山田、水田、自留地。她还经常占人家的小便宜:挖隔壁的田埂,就是所谓的攒田抹埂,为这种事她经常和人家发生争执。外婆虽然是小脚但是在声音上绝对占优势,她的海镜腔不但字圆腔正,而且音调高亢尖脆,和别人吵架她也不会吃多大的亏。
外婆不是天天报晓打鸣的雄鸡只是声音大,她也是战斗的公鸡。小镇上的山田好似哈尼人的梯田一样,一道道横卧在山腰上,并且大部份是雷响田只有下雨才有水,纯粹的靠天吃饭。但是这种山田的田埂又经不起雨水,雨下多了田埂就会倒。这种山田埂子一旦崩塌就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自上而下把半个山坡上的田埂损毀,那样的结果很可怕。外婆当年发现自家的田埂在瓢泼大雨中出现裂缝即将倒塌,她拐着一双小脚用自己的肩膀死死扛住那一堵已经松动的田埂,让田里的水顺着她的肩膀、身体流淌,靠自己的身体保住了那一道田埂。
人说慈母多败儿,这话用在外婆身上十分贴切。她寄托了全部希望的儿子虽然在小镇上也是个名人,大小有点名气,但却是好吃懒做的名气。当年上过12年小学的大舅也算得上一个人才,在建国初期百废待兴人才稀缺,国家急需用人之际,他无疑成了抢手货。大舅被招到粮管所工作,可是大舅嫌这份差事太苦,远不如外婆养着闲置在家里舒服,所以大舅干脆辞职回家。但是他这个读书了12年小学的文化人太抢手,供销合作社又把他招去上班,但是大舅嫌挑着货物下乡当个货郎太辛苦,又一声不坑跑回了家。供销社很够意思,看着挽留不了这个人才,于是赠送了他一套农用工具:锄头、铲刀送其回家。之后他又被玉溪卷烟厂招去上班,人们以为这次他会好好干了,毕竟是在大城市工作。但是他到了玉溪卷烟厂没多久又跑回家,连自己带去的的行李都没拿。还是他媳妇聪明,跑去烟厂找到小镇上的老乡,让老乡把他的行李拿出来,她带着行李一溜烟跑到车站,带着大舅那点牛吃剩的东西坐马车回家。多年以后,我听着大舅这段光辉灿烂的历史气得直翻白眼:世界五百强都留不住这个懒汉。大舅的故事讲给现代人听,不知会气死多少人。最所气愤的当数我妈,她当年若是能上个小学,那怕只上过两年,她都是红塔集团的退休老工人。
回来睡在床上让外婆像老爹一样养着的大舅,经过多人的劝说终于起床干了几年生产队的记分员。那时我已经开始记事了,我经常看见他穿着一件干干净净的白布衬衣,衬衣扎在裤子里,抱着公分簿脚步轻盈走到生产队的田地里记分。那是我平生见过的最有精神的大舅。

三、

大舅的工作经历在我眼里堪称一奇,但我认为是外婆太过英雄才造就了如此好汉的儿子。大舅娶过三个老婆。我常跟妈妈说:那年月一个寡妇养一个儿子娶三个儿媳,不止恶而且英雄。
我没有见过大舅的前两任媳妇,因为我还没有出世他们就离婚了。当年从卷烟厂把他的行李偷出来并拿回家的就是他的第二任老婆。我只知道记忆里我一直喊舅妈的那个女人,她和表妹长得很像,几乎一模一样。童年时我并不知道大舅的婚史,因为舅妈和表姐、表哥、表妹在我眼里就是外婆一家。我长大后才知道他的前两任都没有生过孩子,他和前两任的婚史短暂得如同他的工作年限,所以他的第三段婚姻在我眼中才如此美满。但是我错了,舅妈经常和外婆闹分家,而外婆对付舅妈的办法更奇特。我记忆里舅妈和表姐就一直住在第一个天井右边楼下,出家门就是大院的门。她们娘俩在大院的墙上种了一盆紫色金凤花,是很少的品种,我也很喜欢经常跑去她那看花。
我印象里舅妈说话的声音不大,并有点吐字不清。因为外婆的原因,她和我妈有点小矛盾,但是对我还算好。在妈妈和别人扯家常时,我隐约听说外婆不喜欢舅妈,嫌弃舅妈三锤打不出两个冷屁,做事又不麻利,还时常闹着要分家。外婆恨铁不成钢,于是强行把儿媳分出去单独吃住,儿子和孙子拉过来和自己同住。但是大舅又经常跑去和自己的媳妇住,外婆大骂儿子是怂货。夫妻俩在外婆的骂声中分分合合,成为人们眼中的两个二货。反正我也不懂大舅为什么就听了外婆的话,还是他们夫妻之间本身就有问题。总之在我小学还没毕业,大舅的第三段婚姻也宣告结束。大表姐分给舅妈,表哥和表妹由大舅带着。离婚后舅妈带着表姐还在汪家大院住了一段时间,其间和大舅也产生过复合的念头,终因外婆一再干涉无果而终。后来舅妈带着表姐回到娘家,听说不久就带着表姐改嫁了。从此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和表姐。现在想想,就我外婆那么英雄的人看儿媳,舅妈确实不入她的眼。
舅妈改嫁后,小学没毕业、仅大我三天的表哥就辍学了。大舅突然发现自己半生的幸福婚姻全毀于外婆之手,他像一头睡醒的狮子,开始疯狂地咆哮。他和外婆吵架,打他的两个儿女,不准他们上学,让他们和外婆一起去田地干农活,而他自己在家里发疯、砸东西。他恨外婆毀了他的婚姻,让他人到中年却孤身一人。他希望有个女人过正常人的日子,他把两个儿女打发去找妈妈,无奈舅妈已有新的家庭,也容不下这两个孩子。最主要是外婆舍不得我表哥,那是她的大孙子,传承人。
那一久听说他疯得厉害,表哥都不敢回家。我妈心痛表哥就把他领回我家,表哥不回家大舅就来把他找回去,变本加厉打他。所以表哥害怕大舅,每次都不敢停留太长就战战兢兢回家。表哥一个男孩子变得更加胆小懦弱,说话都不敢抬头看人。比起外婆高亢的声音和众人眼中的形象,这个孙子好像不是亲生。但是因为大舅的疯狂,表哥小小年纪就学做生意挣钱养老子。
表哥所谓的生意是用一张破旧的自行车驮着一箱冰棒卖。他的生意地点在小学和中学门口,我上初中的中学就是表哥天天卖冰棒的地方。他太懦弱了,镇上捣蛋的小孩经常欺侮他,甚至抢他的冰棒和钱。看到有人欺侮他,我总会跑上去给他帮腔。我知道镇上许多人瞧不起他和表妹,原因就是大舅那些英雄壮举。下课时,他见到我总是用那种受过惊吓的表情,蚊子一般的声音喊我吃冰棒。我不忍心吃,更怕拒绝伤了他的心,只偶尔吃一支,然后跑回教室让同学去买他的冰棒,当然钱是我出。
后来大舅听到一个好消息:舅妈又单身了。他开始往前任老婆那跑,希望媳妇回来重新建立一个家。有了希望他不打人也不骂人了,有时间就跑去找前妻。妈妈也希望他们能和好,主要是他已疯狂得让大家无法忍受。后来我忙于上学不常回家对此事也不太关注,某次和妈妈说起大舅的婚事,妈妈说是舅妈不愿意复合。这样的结果让大舅加倍仇恨外婆,他彻底躺下不干,还打人、骂人。外婆的家从此就是外婆和表哥表妹担起来。年近七十的外婆拐着小脚奔波在承包田里,上山挖地下田插秧。小脚女人不能干活在她那就成了传说,在我眼里外婆就是传奇。从田地回来,她还得做饭给一把年纪的儿子吃,但是她依然还那样恶。 四、

舅妈离开汪家后,外婆也终于把她的家从汪家大院搬了出来。这是她的愿望,是她在心里和汪家大院赌的气。这当中有我妈一份功劳,她也觉得大舅丢尽了汪姓人的脸,汪家人都看不起他,妈妈要全力帮助外婆把形象找回来。所以妈妈千方百计说服了我爸,把他为两个儿子将来盖房准备的木料低价转让给外婆,虽说外婆付过一点钱,但是和白送差不多。
外婆的新家在青龙镇的云盘山顶上,整间房屋的基础基本是外婆带着两孙儿挖出来的。而外婆顺利实现她的心愿还因为她儿女嫁了一个能干又明理的男人:我父亲。父亲不但献出了自己精心准备多年的木料,还带着人帮外婆家冲墙,半夜三更找熟人到山区偷木料。我妈更是帮着外婆给做工人煮饭,把家里的肉和油偷偷拿去贴补外婆。所以,我大舅如此有名的懒人,竟然能在上世纪七十年中期,在云盘山顶上盖起了一间华三间。
从此,半个小镇的上空,经常飘荡着外婆喊孙儿回家吃饭的声音,当然也喊大舅。她站在云盘山顶喊大舅和表哥两姊妹的声音半个小镇都听到。当外婆的声音飘进我们耳朵,妈妈经常对我说:听听,你外婆那股卖马肉的声音,像个知了一样脆扎。
偶尔一次,天空中飘来了外婆一如继往的喊声,却是喊我妈的名字。我跑去告诉妈妈,她将信将疑地说是我听错了。我坚信不是听错了,就和她跑到街上听,果然是外婆在喊她。外婆喊女儿的声音在傍晚听起来有几分凄厉,妈妈以为外婆家出事了,吓得连爬带滚赶到云盘山顶。妈妈见到外婆时,外婆还在家门前站着,对着我家的方向伸长脖子喊妈妈的名字。我妈气喘吁吁地问:妈,你喊我有事啊?叫得全镇人都听到了。外婆转身看到我们娘俩高兴地说:你们跑得真快,我才出声气你们就到跟前了。我妈被外婆气得半死又无可奈何,走到家里坐下大口大口地喘气。外婆从里间拿出个什么东西说是给我妈的,这就是她喊我妈来的真正原因。我和妈妈怏怏地往回走,路上遇到熟人都跑上来问我妈,你妈喊你呢,你认得不?
被吓了一次之后,再听到外婆的声音妈妈都会认真地听听。 我经常好奇地问妈妈,你老了会不会像外婆一样喊我,喊得全镇人都听到?我还对妈妈说,如果你将来也会这么叫我,我得趁早改个名字,改个叫起来又响亮又容易辨别的名字,至少不能让我听成是别人的妈在喊。妈妈经常指一下我的脑门,然后笑着说我可没有你外婆那种精神,老了老了声音还这么脆。是啊,外婆在我的记忆里永远是一件大大的对襟衣服,长得快要遮住膝盖,腿上打着绑腿,一双小脚像跳芭蕾舞一样。鲁迅先生形容这一形象:圆规。但是我感觉外婆的形象像极了一样东西:一种剪纸,就是每年七月半的鬼节用来烧的老祖公衣裳。有一次我在帮妈妈剪老祖公衣裳,我拿着一张剪好的纸衣对妈妈说:这个衣裳太像外婆了。妈妈当及就沉下脸让我不要乱说,并让我吐了几泡口水。她认为这么说外婆是十分恶毒的,但是我看到她拿着那张剪纸看了看却又偷偷地笑了,只不过她没有发现我在一旁偷看。 外婆就是一个类似圆规的小脚女人,但是她高亢的声音却让我看到许多强悍。
外婆也很英明,那年月我们家姊妹五人个个能吃能喝,所以她女儿家庭负担也很重。她养着一个永远不想长大的儿子,还有两个能喝能喝的孙儿,所以两个家庭只能自保根本不可能相互照顾。当年要杀一头自己养的猪过年,必须上交一头肥猪给国家才有此权利。外婆和妈妈商量,两家联合起来养两头猪。除了收聚两个家庭里可以喂猪的粮食外,不足部分由我们五姊妹和她的两个孙儿一块找猪食喂养。年终一头猪上交国家,一头杀了过年,猪肉一家一半。这个主意当然好了,当年谁家有粮食或是有能力喂养两头猪,但是和别家合伙谁又能认着吃点小亏?外婆养的儿子不成气,可她养的女儿不但能干而且孝顺,在分配猪肉这件事上,经常认着吃点小亏。所以,外婆这招让两个家庭在生活困难的岁月里,相互拉扯着过得还不错,至少年年有肉吃。
关于猪肉分配,猪头外婆年年都要了。猪头看似一把骨头其实上面有好多肉,用来做咸菜是不可多得的好料。但是外婆也会心疼她的五个外孙,做好咸菜的时候,也会喊我们去拿些来吃。她给过我们什么好吃的,半个小镇的人都知道,外婆那声音像喇叭一样。 五、

日子终于熬到了出头之日。我考上了高中,我们两家人的日子也有了很大改变,外婆虽然已经快八十岁了,声音依旧那么脆。假期从学校回到家,从二姐的口中得知一个我不愿意接受的事实:我家和外婆家彻底吵翻了。二姐严肃地告诫我,以后别再到外婆家,也不准我和外婆家的任何人来往。姐姐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是恨恨的。我认真听了半天,才把这件亲情翻船事件搞清楚。原来,外婆家这几年在表哥的努力下经济已经有了转机,他们要把华三间的耳房盖起来,于是来我家找冲墙的墙板。当年盖华三间时冲墙的那一副墙板,被父亲拿了一块做成自家大门已用了多年。父亲说另外给一块,但是大舅死活不干,一口咬定就要当初那块。外婆率领大舅和表哥几次到家里吵,外婆当然是又哭又闹。后来表哥和大舅竟然和我爸动手,我爸爸都快七十岁的人,而表哥才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他们父子二人上阵,我爸如何打得过他们?
外婆这一举动伤透我父亲的心,当然也伤透了我们五姊妹的心。虽然二姐赶到及时制止了争斗,双方并没有打得太狠就停了下来,但是曾经载着两家人风雨同舟的亲情小船就此翻了,此后两家人再也没有什么往来。对于此事妈妈当然十分伤心,大舅一家这么做让妈妈左右为难、里外不是人。于我而言,因为没有亲眼目睹那场战争,所以惊讶的成分大于伤心。我惊讶年近八十的外婆为了给大舅要回一块墙板,竟然如此对待自己的女婿。惊讶大舅那种全镇臭名昭著的懒汉,为了一块不用出力劳动就可以用的墙板,居然和他的姐夫大打出手。我最最惊讶的是表哥,那种懦弱得让镇上多少小孩欺侮的人,竟然为了一块墙板和他的姑父:一个白发老人动手。
两家断交后,开始的日子我一点都不习惯,最烦心的事是在街道上遇他们,一时不知道要喊还是不喊,喊是一种习惯,张口就来,不喊是心中对他们的气愤。那一段时间在街道上遇见,双方都会怔一下,又十分不自然地绕开。时间久了,老远看见对方都绕道走了,或者假装不认识。我结婚时好像外婆一家没有谁来参加婚礼。外婆一家在我心中只有曾经那些美好的记忆,却是越来越陌生。
爱人外婆家就在我上班必经的路上,上下班时经常看到爱人的外婆,她要么在喂猪,要么一个人静静坐在西门坡上。爱人的外婆和我外婆一样,瘦长的瓜子脸、深凹的双眼。她们最相似是那一身打扮:长长的对襟衣裳,一双小脚,并且她们都是年轻守寡。我第一次看到她以为见了自己的外婆,心里一阵阵酸楚,不同的是她说话温温柔柔轻声漫语,不像我外婆脆扎又诈呼呼。每次遇见到爱人的外婆,她总是温柔地和我打招呼,或者说让我去家里吃饭之类。每当这时我心里总会莫名的想起外婆。
儿子上小学时经常回来告诉我,他在路上遇见老祖了,她还给他东西吃了等等。有一次儿子放学回来,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水嫩的小南瓜放在桌子上。我奇怪儿子上学路上哪来的小南瓜,看着儿子急匆匆回家的样子,以为是儿子偷的。我把儿子叫过来责问他,儿子擦着满脸的汗水说是老祖把它放进书包,还说要赶紧送回家,不然不新鲜了。我当时就想哭,当年外婆也经常拐着一双小脚给我们送一个小南瓜或者蔬菜。
那些恩怨都不是事,只有曾经的爱才是我记忆长河里流淌的水。我打电话给妈妈,说下次回家要去看看外婆。 妈妈在电话那边长叹了几声,我以为她是高兴这么多年来我终于愿意去看外婆。我赶紧对她说要给外婆买件衣服,不知买多大的尺码才合适,妈妈却在电话那边说外婆早在两年前就过世了。狗血剧原来在生活中随处可见,这种现实版的剧情喷了我一身狗血。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妈妈,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自己。这么多年来两家绝交,只有妈妈偷偷跑去看看外婆。我突然恨那个懒汉舅舅,再有天大的仇,外婆去世这种大事也应该通知我们一声。妈妈知道我爸恨外婆一家,也知道我们五姊妹对大舅及表哥的讨厌,她夹在亲人中间左右为难。妈妈能理解他们,认为不通知我们是怕拒绝。挂了妈妈的电话,好长时间心里总有一种说不来的难受。
得知外婆早已过世之后,看到爱人的外婆格外亲切。我喜欢上下班时看到她坐在墙角晒太阳,然后温柔地和我说话。她就是我外婆,永远的外婆。
我到昆明游玩,大姐带我去吃饭。她说喜欢一家名叫“外婆的味道”的餐馆。我说那就去吧,我喜欢这个餐馆的名字。餐馆里的菜肴绝没有记忆中外婆的味道,但是我喜欢外婆这两个字所包含的味道。外婆是妈妈的妈妈,对于我来说,这种关系的亲密胜过任何一种隔代关系。母亲与女儿这浓浓的亲情,在一代一代往下延续,所以外婆是人生必不可少的记忆,是记忆中温馨的港湾,是人生最经典的味道。
为当年幼稚的家庭仇恨感到十分惭愧,为当年没能送外婆最后一程后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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