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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逆生长

2020-09-17叙事散文吴显萍
逆生长那天早晨我从客厅的沙发床上睁开眼睛,忽然看见北窗外有一树榆枝在阳光下曼舞婆娑。俏生生的翠,娇凌凌的碧。或轻轻地摇,或款款的摆,或微微地动,或点点地颤。它们随着晨风的节奏而伸展,或动或静,像极了一位妙龄的少女随风起舞,妩媚万千,摄人心魄

 
逆生长   那天早晨我从客厅的沙发床上睁开眼睛,忽然看见北窗外有一树榆枝在阳光下曼舞婆娑。俏生生的翠,娇凌凌的碧。或轻轻地摇,或款款的摆,或微微地动,或点点地颤。它们随着晨风的节奏而伸展,或动或静,像极了一位妙龄的少女随风起舞,妩媚万千,摄人心魄。


  间或还会飞来一只或一群鸟儿,好像是老家雀领着它的妻儿,似乎还有小燕子带着全家老少,因为离得较远我看不太清楚。但见它们落在那细细的枝条上,时而叽叽喳喳地说一会儿话,唠几句家常,时而再合唱几句小曲儿,然后再各奔东西地飞走又飞回来。每当这时,榆树枝儿都会放慢舞姿,仿佛生怕惊走了它们,还自己一树空寂。


  我看得入神,竟然忘记了起床,忘记了当天还有一大堆儿的事情要做。之后我又有些纳闷儿。记得北窗外只有两排垂榆来着,那还是小区刚建成的时候在甬道两旁栽下的。近二十年下来都已经老态龙钟了,并且每年冬天都会有熬不过严寒而死去的。什么时候又冒出一棵直榆来,不仅长得翠生生的,竟然都比二层楼的窗户还高了?而且还出落得这么妖娆,这么清新可人儿?


  我急忙爬起跳下地,快步挨近北窗朝外望去,竟然看到了别样的风景。只见挨近我家窗口的第二棵垂榆,靠东边的那半部分还是保持着垂榆原本的样子,虽然顶部有些虬节、干枯,但所有的枝条仍然还都温驯地低垂下去,形成了半个圆型。而靠西边的部分却挺拔腰身长成了直榆,每一根枝条都高傲地伸向了天空,英姿勃勃,清清爽爽。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看啊,我终于挺直了脊梁,拥有了傲骨。我也可以长成参天的树,描绘不一样的景。


  注视着眼前这半棵犹如获得新生的直榆,我的心里似乎再也无法平静。望着它还嫌单薄的腰身,由原来的暗绿而转变为新绿,我仿佛看到了它一路挣扎、抵死进击、不辞辛苦、勇敢拼搏的全过程,还有整个的心路历程。


  我思索,最初的它是如何起兴要来个逆生长呢?它一定是这样想的:从前我以卑微来取悦人类,那是命运的安排。可每日里卑躬弯腰的日子我真有些过够了,我不喜欢那样的媚骨。假使那样能给自然和人类带来益处我也就认了。可是非也。即使是我垂下了绿荫,却也只是那么一小片儿。人类如果想要在我的绿荫下乘凉还得弯腰屈膝。而且我也没有十足的美感,人们也并不是非常地喜欢我。那我干嘛还要总是一味地垂首,连高处、远处的风景都看不到,这岂不是一生的遗憾。所以我要试着改变一下,看能不能像其它种类的树一样,成为直立的样子,那才是我之于树的本来样貌啊。


  为了成为直立的树,它一定是吃尽了苦头。它需要一寸一寸地抬起树梢,再一点儿一点儿地直起腰身。这个过程中它的每一根枝条的颈椎腰椎各个关节或许都会发出咔咔的响声,剧痛或许曾使它们失去知觉。可是它们却不怕,顽强地忍受着。它们还知道单靠任何一根单独的枝条都是不可能完成这个直立的过程的,还需要仰赖集体的力量。于是它们互相牵拉着共同向上使力,终于在某一个清晨或黄昏直起了腰身,完成了一次生命的裂变,生命的蜕变,从此扬眉吐气。


  虽然风曾经挤兑过它,雨曾试图浇灭它的热情,沙土也曾来打压过它,但它调动起全身各部位同心协力地战胜了这一切。在它强而有力地反击下,风、雨、沙都不得不乖乖地缴械投降,而反过来为它鼓与呼。如今它只要想跳舞了,风们就会来给其助力。它只要嫌自己长得慢了,雨们就会赶紧来为其灌溉,沙土也会来为其加固根基。以前它为低头一族时可没有这样好的待遇。


  那时候风都是贴着它的头皮刮,雨也只能淋湿它的长发,连树根都喝不到雨水,因为被它自己的头发遮档住了。如今一切都开始唯它的命令是瞻。它从不曾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风光的一天,但是它却做到了。也许它这一生注定无法成材,就这样散漫的枝条,细细的躯干,一直到死。但此生能够做到这样它已经很知足了,因为它毕竟已经努力过了,既展现了自己的风姿,也看到了高处远处别一般的风景,这就足矣。


  由此想起了作家、散文家史铁生。因为瘫痪他曾经一度消沉,而后却靠着顽强的意志使灵魂完成了直立生长,成为了一个虽然不能行走但却是大写的人。之后即使因为肾病转化为尿毒症,需要靠透析来维持生命,他也没有垮塌倒下,而是为文坛留下了不朽的巨作,为世人树立了努力的标杆。


  也想起了当初自己在乡下的日子。因为患有严重的关节炎,所以刚开始参加生产劳动时,我是见硬活就退缩,大半年只挣了六百工分,连个半拉子都不如。后来终于有那么一天,我的自尊心抬头了,不甘于继续平庸下去。为了证明我人生的价值,我开始全身心地投入了劳动,接受一切严酷的洗礼和挑战。


  因为关节炎,凉点儿累点儿都会加重腿的疼痛。而那时的水田都是经过拖拉机耙过的,插秧时人一下到水田里泥水就会立刻没到大腿儿根。而每当往出拔腿时,腿都痛得像要从根部断掉似的。干其他活也是。因为自小就体质弱,没有力气也没有经验,人家一撒欢儿就把我扔在了地这头儿,干着急也撵不上,还累得不行。


  但靠着理想和希望这根“坚韧的拐杖”(罗素),支撑着我始终没有再颓废下去。就像罗曼.罗兰说的那样:“痛苦像一把犁刀,它一方面割破了你的心,一方面却掘开了生命的新的水源。”我靠着不懈的努力,加上与生俱来的本分善良和些许的文字功夫,赢得了各方的好评,得以脱离了劳动的第一线。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次逆生长的经历。


  那个早晨之后,我又在每次外出时顺便观察了一下楼前楼后其它的垂榆。发现另外也有几棵垂榆不安本分地长出了高枝条,但都不是很多,并且看上去也就只是一种变异,只垂榆顶端的极少几根枝条微微地伸直了腰,其它的还是老样子。唯有我家北窗外的这棵榆树是这样的泾渭分明,来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断舍离。


  寻常树都是如台湾作家三毛所说的那样,“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


  而我家北窗外的这棵榆树,它在地面以上就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在离地不到两米的地方安详,而另一部分是在半空里飞扬;然后一部分洒落着阴凉,而另一部分沐浴着阳光。并且垂榆有垂榆的谦逊,直榆有直榆的傲骨,一棵树竟同时具有两种树的风格,真的是不可多见的小小奇观。


  也好比人生。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自己的样子,每一个人的身上又都是各有优点和缺点。而每一个人的生命过程也都不一样,有顺利平和的时候,也有坎坷不畅的时候。以前我常常会夸大自身的不幸和不足,常常感到自卑和自贱。可前些天论坛蕙质兰心的文友恩和的一段话,却使我犹如醍醐灌顶,从此变得豁然开朗。恩和是这样写的:“从人生的欣喜悲伤总量看,没有谁幸福得毫无不遂,也没有谁不幸得毫无所得。生命这一场轮回,每个人都有个共同的名字,就叫独一无二”。


  从此我在一定的程度上变得自信自尊起来。不再畏首畏尾,不再自怨自艾。感觉我的生命进而也焕发出了不一样的风采。


  以后的每个早上,我的眼眸都会和北窗外的那一棵榆树来一次约会。还是那样的轻舞婆娑,还是那样的温婉动人。但我知道每一天它们的样子都应该是有所变化的,因为它们在抓紧时间生长,努力地使自己变得挺拔。即使不能成为栋梁之材,但也要成长为最美好的样子,最茁壮的样子,以至于不负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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