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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煤的经历

2020-09-17抒情散文河西村夫
挖煤的经历梁正虎我决定要去煤矿打工的时候,我的家人一致反对,说穷日子有个穷过法,人家吃稠的,我们喝清的;人家穿金戴银,我们穿囫囵就行,不去眼热,这样也就过去了,在地面上能挣几个算几个,干嘛非要去煤矿呢?但现实生活远非如此,简单地说,孩子们上

挖煤的经历
梁正虎
我决定要去煤矿打工的时候,我的家人一致反对,说穷日子有个穷过法,人家吃稠的,我们喝清的;人家穿金戴银,我们穿囫囵就行,不去眼热,这样也就过去了,在地面上能挣几个算几个,干嘛非要去煤矿呢?
但现实生活远非如此,简单地说,孩子们上学要交学费、生活费,没有钱不行吧;或者你倒霉一点——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轻,需要住院,没钱,甚至少了都不行,不当家不知道柴米的贵。地面上熬的那几个临工钱,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终于,我背着铺盖卷儿,来到一个叫响水河的煤矿挖煤。
我第一次下井领矿灯的时候,矿灯的编号颇有点恶作剧似的,竟是147,我看到这个编号心里直接不舒服,坚决不要。平日里,人们的手机、车牌都不喜欢带有这种4、7的号码,何况我每天要背着这个号去下井,这是多么叫人忌讳的一件事啊。我对充灯房里的那个女人说:“你能不能给我换个灯?”那女人一本正经地说:“这灯怎么了,差什么了?”我不好说破,反正摇头摆手不要。那女人补充说:“这灯亮得很呢!”我说:“亮了你背上。”那女人无奈,给我换了76号灯。工友们说,这147号灯就是专门给新手准备的。我寻思,这煤矿也真是的,你擦去这个号,数字这么多,重新写个好一点的不就完了,何必总和民工推来推去犯难。
我背上矿灯,走进了乌黑的井口,仿佛把自己交给了这里。井口以里是一个斜坡,我们五人一班,我跟在他们后面,跌跌撞撞,一不小心就滑倒,头顶的石块好像都是悬悬的,随时准备要掉落。有的地方太陡,而且渗水,太滑,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平衡,索性蹲下身子往下溜,这样连滚带爬,总算到了井底下。井底下是平巷,平巷里阴暗潮湿,凉风嗖嗖,风里带着浓浓的说不清的霉味。他们走得很快,我几乎跟不上他们。巷道左拐右拐,这儿一个岔道,那儿一个岔道,仿佛迷魂阵一般,我怀疑一个人找不出去了。
最后,我跟着他们钻进了一个洞口,这个巷道低矮局促,人不能站立,就连弓着腰行走都困难,你只能用膝盖着地,象狗一样地爬着走。就这么一个巷道,中间还架设了运输溜子,一边挂了风筒、电缆线等乱七八糟的设施。我们爬着行走的时候,冷不丁就被一些物件碰撞一下,我跟着他们爬了一阵,膝盖被垫得生疼。这时候,我感到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闷热感,身上开始渗出汗来。我想歇一歇再往里爬,可后面的人一个劲地催促,快走快走,我只能往里爬。
终于爬到了掌子面,我已是大汗淋漓了,急不可待地脱去了下面的一件衣服。他们开始策划着打眼,我不会操作,坐在一边看他们打眼。这儿的煤层不厚,不到一米的样子,但煤质纯,煤质硬,里面不夹一点渣子。煤层在矿灯的照射下,熠熠闪光,禁不住叫人产生喜爱之情,同时有一种非分之想,这些煤如果在自家院子里多好啊!
打好了眼,要装雷管炸药,快发、三秒、五秒三种雷管装在不同的眼里,然后塞上泥土。这是个技术活儿,弄不好,一炮掏几个黑洞洞,炸不下多少煤来,打眼的功夫就白费了。装好了炸药,我们拿着引线往外爬,爬一阵,绕过一个弯,大概觉得没有危险了,就停下来放炮。放炮前,我们不约而同地抬头看看上面的顶板是否松动,然后才引爆。轰轰轰三声,一会儿,浓浓的炮烟夹着煤尘汹涌而来,这浓烟似一根根钢针扎进我的呼吸道。我用衣服严严地包了头脸,感觉上稍微好一点。一会儿,炮烟出的差不多了,我们再爬进去。爬进去的时候顺便带上一米左右长的硬杂木,还有柱帽子,楔子。我们匍匐前进,好像扮演着电影里炸碉堡的角色。班长用这些木头打好柱子,再进行一番敲帮问顶,觉得没问题了,我们就启动溜子,往溜子上攒煤。锨把长,在这样的窝头里施展不开,我们就去掉木把,只使用铁锨头。有的地方实在太矮,我们只能缩作一团,或者干脆躺下,一锨一锨往外运煤。缺氧的空气流畅不通,煤尘罩住了劳作的我们,互相看不清楚,头顶的矿灯成了浑黄的圆晕。我们大口大口地喘气,煤尘无可阻挡地侵入肺腑,成为隐患,从此种下煤矽肺的病根。我们穿一身单薄的衣衫折腾在其中,汗水和黑色的煤融合在一起。那双转动的明亮的眼睛和两排白历历的牙齿分外地醒目,看上去都是些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家伙。
这时候,因为缺氧,而且过于圏惶,热汗湿透了我的衣衫。我的心里直犯恶心,几次欲要呕吐,头仿佛要裂开似的疼,浑身攒不上一点儿劲。我终于坚持不住,趴倒在窝头里,虚汗仿佛要把我泡化似的。班长看我实在不行,就让我歇一歇。
我躺在煤堆上,伸展了四肢,长长伸了个懒腰,放松放松。这时候,我有些伤感地想,这三片子石头夹一片子肉的活真不好干,看来这活我是干不了,我连这一个班子都坚持不下来。正这么想着的时候,我的腿忽然被人狠狠地踢了两下,我吓了一跳,慌忙爬起来一看,这人我认识,是采煤区长。我有点气恼地说:“你干啥?你干啥?”“你再躺着我看。”说着,他又伸出安全锤,在我的安全帽上咣咣敲了两下。我被这劈头盖脸的阵势蒙住了,“再犟,罚你的款。”他剜了我一眼,一付凶巴巴的样子。我缩在那儿不敢动弹了。他一阵雷霆之后,走了。
工友们告诉我,我休息的姿势不对。休息还需要姿势?我觉得好奇。原来在井下是不可以四仰八叉地躺着,万一顶板脱落了怎么办。在井下休息时,你要抬头看看,你所在的这个位置是否安全,即使看上去顶板不会脱落,你也要蹲着休息,手脚尽量蜷缩回去,以防不测。
工友们还告诉我,这儿是大矿,讲究还少一些,要是在小煤窑,你连说话都要受到限制。小煤窑条件差,没有矿灯,用煤油灯,在这儿,灯就不叫灯了,而叫猫儿;较大一点的石头叫牛儿,小一点的石头叫蛋娃;你还不能在井下打口哨,打口哨发出的嘘嘘声,据说犯老君爷的名讳;还有,女人是绝对不能到井下来的。原来,井下有这么多禁忌,嘿,真神秘,真有趣。
我爬在风筒口上,让风吹一吹。风筒送来的风,虽不是新鲜空气,但远比这窝头里的空气好得多,最起码凉快多了。我被这风吹了一阵,感觉精神了点,但马上有了感冒的症状。
我忍着头疼继续干,但感觉实在难受,几次想中途下班回去,但又觉得自己也是一个妥妥当当的小伙子,这样回去了,恐遭人耻笑。于是,我咬紧牙关,以头研地的心态坚持了一个班子。
第二日,我向队长申请,能不能给我换一个高一些的巷道,这个低矮的巷道我实在吃不消。队长说可以,他原以为巷道低矮一些,相对安全一些,算是给我的照顾。事实上,这个照顾于我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换了巷道,人可以站起来干活,有对风,空气也好一些,没有缺氧感,干活能攒上劲。我慢慢能柔韧下来了。因为煤层高,出煤量就大,你所花费的力气也大。一个班子八个小时,紧紧凑凑,出多少煤挣多少钱,可以说时间就是金钱。
这儿没有灯红酒绿,莺歌燕舞,也没有减肥,高血糖高血脂等术语,有的只是浑身的热汗,阵阵饥饿感和体力的不支。
矿井底下,永远的三班倒,不分白天黑夜,不管刮风下雨。三班之中,夜班最难上,夜里十二点,人瞌睡得紧,处于迷糊状态。你揉个朦胧的睡眼,从热被窝里艰难地爬起来,去穿那冰凉如铠甲的煤皮,那是多么不情愿的事啊!
在矿井深处,除了辛苦外,我们不时就遇到安全这个致命的话题,小到擦破皮肉,大到折腿伤脊椎,甚至死亡。在这儿,一切好像是正常的事,煤矿的机器正常运转,说到底就是给你出点钱,纳个命价,就这么简单。
挖煤也是一种职业,你走了,不干了,就会有人来干,谁叫这些人这么缺钱呢?
一段时间后,我感觉到,煤尘、瓦斯、积水、机械、潮湿、阴冷、欲坠的石块带来的恐吓、超负荷的劳作、同伴的伤亡给感情带来的大起大落,这些都一一催残着我的身心。在尝试了几次重感冒之后,我渐渐感到,我的心力、体力在高度透支。人前半辈子用命换钱,后半辈子用钱买命,感觉就是来去走账,别无意义。煤矿的岁月消磨了我的阳刚之气,我有些后怕,也有所收敛。我退出了采煤一线,来到二线开绞车、挂车,虽然仍在井下,但情况稍好一些。家人时时劝阻我,不要去煤矿了。我承诺,不能给她们有丝毫闪失,因为我是属于她们的。
但我有一根经固执地认为,自己命贱,不是金枝玉叶,从小在泥巴里打滚,袖口上抹鼻涕,拉捞惯了,皮实,经久耐用,干挖煤这行当再合适不过了。我估计,上苍不会过分地为难我,应该是没事的,因为他再也找不到一项比挖煤更艰难的活儿让我干了。
挖煤是高危作业,说玄乎点,今天你下井了,能不能好好地上来,真的很难说,其中确实有朝不保夕的感觉。生活的逼迫,使我习惯了挖煤的生活。在这乌黑的井口,我进进出出,不知挣扎了多少个日夜,其间的辛酸只有自己知道。每次,当我进入井口的时候,不由地回过头来,望一眼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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