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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河流狂想曲

2020-09-17叙事散文王克楠
河流狂想曲 人到中年,反而总是做关于海的梦,蓝色的海,蓝色的船,风浪飞扬,巨大的海岛,鲸鱼,还有小小的城堡。姥姥说,楠子,你见到了城堡,不要进去,一旦进去,就死了。醒来依然迷蒙,不知是死了人,还是死了海。哦,终于想起来妈妈的话,那天,是

河流狂想曲 人到中年,反而总是做关于海的梦,蓝色的海,蓝色的船,风浪飞扬,巨大的海岛,鲸鱼,还有小小的城堡。姥姥说,楠子,你见到了城堡,不要进去,一旦进去,就死了。醒来依然迷蒙,不知是死了人,还是死了海。
哦,终于想起来妈妈的话,那天,是普通的一天,对生命的“我”确实不平常的(毕竟要出生了)。地点:塞北的青城玉泉区,呼和浩特,离那眼冒着热气的泉眼的不远处是大昭寺。妈妈是哭着往医院跑的,大昭寺的喇嘛说,你家老二可能很难,万一顺产,不是大善便是大盗。妈妈说,不管老二成为什么样的人,我都要顺产。那一年的8月25日,这个婴孩出生,那天晚上,父亲被带走审查,妈妈欲哭无泪,太难啦。因此,于是为我起名为“克难”,可怜的妈妈,以为这个男孩的出生,真的可以为这个在漩涡中打转的庭带来转机。
本来想往好的方向走,家庭却往不好方向游走。先是我的弟弟在保定的一家仓库降生,母子平安,为纪念这个仓库,起名为“仓平”,但是这个仓平弟弟并没有平安,几个月后,得疾病夭折。我的父亲作为归绥中学的高中生(老建制的绥远省的名校),投奔解放区参加革命,总算动机单纯,总算过了“肃反”这一关。但到了1957年,还是没有能过“反右派”这一关。母亲出身贫苦,但是在文革中也被定为“疑似三青团份子”,饱尝运动的辛酸苦辣。妈妈默默地承受这一切,并固执地让我“克难”下去,我反而妥协了,觉得以一己之力无法克服灾难,能在报刊上发点文字挣点小稿费的时候,就为自己起了笔名:王克楠。
少年时就读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往往感到心悸和恐怖,那个受迫害狂的“狂人”形象栩栩如生。一想到狂人对于吃人者的恐怖,想到鲁四老爷在吃人前发出哧哧的笑,就毛骨悚然地每个汗毛都要竖起来。坟地、吃人和坟地里的乌鸦,构成了鲁迅小说里的常见的景象,也构成年轻的孩子不敢读鲁迅的一个理由。少年时代的我不知道原来的本来富饶的田野,怎么就不可阻拦地荒芜了;干枯的蒿草,腐朽的蛙鸣,一切的一切,使这片原野显得更加空旷。田野白茫,白茫得连哭声都渗干了,哦,你是多么想在荒草和瓦砾之间寻到一丝两丝的哭声啊,可是,已经白茫的田野是诞生不出来哭声的,只有被“白茫茫”拥挤着。荒芜的荒芜中,没有形象可言,连石头也没有......啊,这无生无灭的荒芜啊。
在我的眼界里,中国最能面对人生的人群,鲁迅是站在前面的。可以说。与阴暗的东西相对应的是明亮,鲁迅的可贵之处在于正面“黑匣子”一般的社会环境,宁可在黑暗里呐喊,也不愿意杜撰阳光。鲁迅先生的笔下,经常会有“白骨”的意象出现,还有乌鸦,血馒头……有些白骨深掩于地下,土层隔开阴阳二界;虽然隔着,仍使人疑心阴阳二界的人们是可以对话的。不同时代的死者可以在阴界聚合,众多的人们,众多的庞杂思想直接交锋。当然是地面上弥漫着凹凹凸凸的坟地,间或几只乌鸦在坟地上聒噪一阵,便雾气一般各自散失了……所有这些景象曾经深深地刺痛了一个少年的敏感的心,成为了少年成年后成为狂人的理由。我天生热爱河流,在我的心床里,一直有这样一条河流,河水清澈见底,小鱼在河水里欢快地游泳。不同的人喜欢河流,喜欢的结果是不一样的,“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孔子在河边读出了时间的含义。河流和是宗教的源头。没有河流的地方,宗教一片苍白。永远有多远?你就去看河流,河流有多远,“永远”就有多远。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其实从天上来的,不仅是河水,还有对河水之外的生存的思索。
河流还是爱情的象征,《诗经》里面发生的许多美好爱情,大都与河流有关。“藓葭苍苍,有位佳人,再水一方”;还有,魏晋时代的曹植干脆把美好的女神比喻为一条河流,即是让千万个文人为之兴叹的《洛神赋》。一个人女人因为美好而成为了神,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我不知道离开了河流,还有什么景物能够充分表达女人的柔情和芬芳。世界上有不少这样幸福的人,由于热爱着河,即使行走在沙漠上,只要看见天空上有些云彩氤氲着,眼前也会出现河流的流水。
当我还是一个少年,混沌未开,情欲还没有成熟,那时一天到晚在邯郸的滏阳河、沁河里游泳,从来没有理会到河流里还融和着宽阔的世界以及爱情……日复一日地从古代流淌到现在。随着年龄增长,渐渐地我在河流里看到了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子,她美眉细目,脸颊微红,含着微笑,穿着星光,戴着月亮,在河道里静静地流淌着生命之躯,水草和柳叶抚摩着她富有弹性的胴体。
我曾经在河流的旁边认识了一位姑娘,她的名字就叫做玉米。她在每年五月深吻泥土,六月已经苗条可爱,在七八月发育成熟得郁郁葱葱。滏阳河河床里流动的水和它们的根系相通,于是,她们的躯体里就有了河水的涟漪;我看着一大片茂盛的玉米由近而远绿到了地平线的时候,就想到她们本来是网络在华北大平原上的千万条河。当我和玉米的感情日久渐深,唐突地告诉她,我爱她的时候,她说,傻孩子,你不是属于一个人的,你要学会远离河流去爱一切人,去爱苍生。
我说,我不行。我做不到。
玉米就哭了,玉米的眼泪和河水融合到一起了。
于是,我锁住了自己的一己之爱,试着去爱一切的人,爱苍生,渐渐成了徜徉在河边的一个狂人。
做一个狂人是快乐的,夏天时我是河流的护者,冬天时我是河流的盼者。冬天的时候天寒地冻,大地冻结,河流也冻结了,连我的血管里的血液也冻结了。河流失去的温柔的流动,她被魔术一般地凝结成为固体,水花成了标本,成了透明的可以行走的道路。我仍然行走在河流的旁边,聆听着冰层下面河的呓语。春天时候,我听到了河流翻身的声音,就知道知道河流已经醒来了。我的血管里的血液也热起来,松动开始流淌了。只听见冰层纷纷断裂,河水的容颜开始清晰,它们在我的血管里澎湃着,河流旁边的树木和枯草也受到了感染,纷纷吐绿发芽,成为河流千年不变的陪伴者。
我想着在夏天浓郁的玉米,手持一柄木棍在河边日夜徜徉,留着长发,吟着狂歌,徜徉成河边的一棵树,河堤上的一丛草,成为那个狂人。春天是醉人的,最醉的人是我,我在河边呼吸着河道里流动的风,听着河流发出的细碎声响;我在河边大步如飞,身姿轻捷,陪伴和拥有着河流,河流就是我的另一条命。星星在天空闪着冰冷的光,月亮是我的马灯,即使没有灯光,我也能凭着对河水响声的感应找到前行的路线,因为我的心里已经有了一条水线,飘飘忽忽,时断时续。河床里翻动着我所有的生命欢乐和伤悲,自强和骄傲,人格和尊严,在这条河里,我可以与我的先人幸福地汇合而且交流,听着先人唱着我并不能太听懂的歌曲,说着我并不能完全听懂的语言。
在对于时间等抽象景物的描述中,我常常找不到对应的“喻体”,这时往往就想到了河流。我不知道天空的最深远的地方有什么,我相信遥远的地方一定有河流。河流是永恒的一个载体,想想如果没有河流,一下子就在面前横出一片大海,人们会被这个庞大事物惊骇而死,河流使大海显得温情脉脉。在我能够读懂《圣经》时,曾经认为河流是上帝派来的一只大鸟,在喜马拉雅山上和许多高山上丢撒了种子,这些种子就渐渐成长为河流。
我知道我没有办法离开我心中的河流,所以宁愿在夜晚寂静里与河流对话,宁愿衣衫褴褛成为行走在河边的狂人。如果没有河流,我将彻底失语,我自己有关人生和文学的语言,都是发生在行走在河边。我望着河边的树木和草,这些和我已经越来越生疏的景物,不敢逗留。我曾经的朋友之间陌生,不是他们排除了我,就是我排除了他们;还有景物,我所熟悉的景物大部分发生了变异,河流不是原来的河流,我成了一个“不和时宜”者。我担心着我的长发会被他们剪掉,担心着我的狂性回被他们收缴,担心着我无法像风一样在河道上自由地来往,当然最为担心的还是放弃了追随真理的脚步。
有时也想看看河流以外的世界,但我洒目四顾的时候,只见一片漆黑,没有光亮,没有绿色,没有植物,没有动物,也没有蕴涵在这些美好的事物后面有尊严的幽雅,那些心跳的韵律和轻轻的歌咏。只要往河岸的远处看一眼,我就看到孳生葳蕤的欲望,铺天盖地,无边无沿。欲望在田地疯狂地生长,长成我并不能读懂的植物。这些怪怪的植物生长的声音真是很狰狞的,可怜的是世人并没有读出狰狞,甚至把它读成了美妙的声音。看着这些植物欲死欲仙的样子,甚至会为它们欢欣鼓舞,我真的为他们感到可怜。
我是一个珍存梦境的人。时常为自己的那个关于海的梦而迷惑。这些年,只要我回呼和浩特探亲,会常去大昭寺寻找那位曾经预言我的命运的蒙古喇嘛。喇嘛已经去西藏云游去了,他的眼前是更高的山,更远的水,碧蓝的天空,像大海那么明澈的地方。还有寺院白色墙壁,低矮的云朵,雪山之冰融化的水,生命在生命的高地呈现出勃勃生机,蒙族喇嘛一定在那里寻到了生命的归宿,把一个无可言说的秘密留了下来. ……像生命里的风,有的时候刮到这里,有的时候刮到那里。
所有发生的一切,使我更加相信自己就是一个狂人,是新世纪的狂人,是鲁迅笔下的狂人,是塞万提斯笔下的唐吉呵德;因为心怀这一切,我成了生活中的“不合时宜者”,但是我无怨无悔地走下去,我想,我真正成为狂人之时,方才抛弃这个世界强加给的所有枷锁,抛开所谓这样那样的所谓“文明”。面对西服革履群体,我宁愿身着蓑衣;面对美酒佳肴,我宁愿喝风吸露。我宁愿抛弃一切肉体之快感,只保存一种愉快,就是顺着河流走,去寻找天堂。
上帝在一个梦里告诉我:孩子,你顺着河流走吧,肯定能走到天堂。我就顺着河边往东方走,从过去走到了现在,从现在走到将来。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上帝给我的最后告诫,在我生命里程里,曾经有幸得到过上帝的多次告诫。
我将要用一生的步履来留住树隙的一缕轻风,收留草叶上的一滴晶莹的露珠。很多时候能够感到鲁迅先生在万国公墓里站起来,谆谆告诉我,如果你不当狂人,就会是行尸走肉,就是一截枯木,或是一潭死水。
是呵,我不当狂人,谁来当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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