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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你的生日

2020-09-17叙事散文阳光笑靥
今天,是你的生日今天,农历八月二十二日,是你的九十九岁生日。本来我是想写:“今天,是你‘诞辰’九十九周年纪念日”的。可虽然在我心里,你是绝对配得上那两个字的,但我却担心某些人会笑掉大牙,说我不知道天高地厚,蒙昧无知。所以我想来想去还是没敢造

今天,是你的生日

  今天,农历八月二十二日,是你的九十九岁生日。本来我是想写:“今天,是你‘诞辰’九十九周年纪念日”的。可虽然在我心里,你是绝对配得上那两个字的,但我却担心某些人会笑掉大牙,说我不知道天高地厚,蒙昧无知。所以我想来想去还是没敢造次,没敢惹是生非。


  当然你并没有那样的长寿,就连八十岁的门槛你都没有跨进去。你仅仅在人生这棵大树上刻画了七十六道年轮,就悄然而去了。如今,已经二十三个年头过去了。不知道现如今你究竟在哪里,是转世投生了呢,还是生活在传说中的天堂抑或阴间。也不知道你是与母亲、两个哥哥和嫂嫂,大姐,还有三个姊夫他们相遇了呢,还是各自生活在不同的地方……


  七十六岁实在不是一个很理想的寿禄。但对于你来说,一定感觉很长很累吧?因为最后的几年,每一分钟你都是在痛苦中度过。何止是最后几年,这一生,你都没拥有过几天幸福安康的日子。尤其是在你为人父之后,你根本就没有安享过轻松的生活。平均每隔三年一个小萝卜头小萝莉的降生,使得你还没来得及体味初为人父的喜悦,就已经深陷在重负之下了。当整个社会都被贫穷和饥饿充斥,你一个育有九个子女的农夫,面对嗷嗷待哺的十余口之家,该是怎样的无助与无力?


  你的笑脸只偶尔地展示给外人。在这个家中,我不记得有什么时候见过你的笑容。只一副紧锁的眉头,清癯瘦削的容颜晃动在我们的眼前。我第一个关于你的记忆,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你为了贴补家用,起早贪晚地用工余时间割柳条卖钱。由于用力过猛,背负太重,你伤了元气,自此落了个咳嗽的毛病,一直伴随着你的余生。每到严冬,病情都会加重,以至于最后几年,你都是靠着注射抗生素熬过来的。


  眼前经常浮现的,是你蜷缩在土炕上瘦弱的身躯,耳边是你一阵阵空洞的咳声。这样的情景延续了一年又一年。每到寒冬,我们都担心你会熬不过去。但十几天点滴注射下去,你就又活了下来。如此反复了多年,你用难以忍受的苦楚,换来了我们父母俱在的圆融。


  作为丈夫,你是有些乖戾的。你脾气暴躁,经常将因贫穷而挤兑出的怨气转嫁在母亲身上,很多时候更是会借题发挥,将芝麻粒般的小事引爆成冲天怒火。


  有两件事对于我烙印深刻。一次是家里磨玉米,只因为母亲腿脚慢了一些儿,你就将手中的大铁盆砸向了母亲,致使母亲的胳臂受伤,好多天行动不便。还有一次是家里买了干豆腐,母亲喜欢卷大葱蘸大酱生吃,你想要做熟了吃。结果就因为母亲按照自己的喜好将干豆腐生吃了一张,你就把母亲已经煮好了的干豆腐炖粉条挥手拂到了地上,结果谁也没吃成。


  你的长处是犯了错之后能勇于向母亲认错,小恩小惠哄母亲开心。也正因为你将低头认错不太当回儿事,所以就会反复犯错。而母亲原本善良,心慈面软,自然不会和你一般见识,于是就一辈子忍受着你的坏脾气。母亲在家的时候你常常看不顺眼,挑三挑四的,可每次母亲离家前脚刚迈出门槛儿你后脚就会唠叨:你妈呀,走出去就不惦念家……实际上你是离不开母亲的,只不过是死鸭子嘴硬。


  为了这个家,真的是有够难为你的了。农村搞大帮哄那阵儿,一个劳动力一年下来也就赚个二、三百元钱。再扣除口粮款和其它费用,大多时候年底不仅分不到钱,还要倒欠集体的钱。以至于很多年份都是连过年的钱都没有。记忆最深刻的是我十几岁时,都到大年三十了,你才在河对岸当公办教师的老叔家借到了几块钱。你急忙跑回家,带上各种瓶瓶罐罐的去五里外的供销社置办年货。


  你前脚刚迈进屋子,按惯例大年三十只营业半天的供销社,就已经在往外轰人了。你好说歹说人家才宽限你几分钟,慌乱中你将酱油瓶和煤油瓶弄混了,回到家才发现出了错。你汗水淋漓地傻坐在那里,全家人心里都酸酸的。你因为一家人过年没酱油吃而懊悔了好久。


  你本是一堂堂男儿,可是贫穷硬是压折了你的脊梁,使你不得不卑躬屈膝地到处借钱,而且欠钱难还。我不知道当你站在人家门口时要鼓足多么大的勇气,才能迈进那道门槛儿。要嗫嚅多半天,才能说出那个钱字。而当人家满足你的要求时,你该是怎样的如释重负感恩戴德。当你求告无门,或惨遭拒绝时,你又是多么的愧悔难当,失望至极。你真的是令人万分怜惜。


  即便如此,你却从未要求你的任何一个孩子放弃学业,回家帮你挣工分养家。只要你的儿女不放弃,你就供我们读书到底。你也没有像村里其他人家那样嫁女儿时要大笔的彩礼,大摆酒席。如果每个女儿出嫁都要上个几大百彩礼,你肩上的压力一定会减轻不少。


  可你却听凭女儿自由恋爱自主婚姻,闭口不提彩礼钱,只是任由男方家里赏个百儿八十的,你真的是亏大发了,难怪村里许多人都要笑话你傻。


  我出嫁时,你不仅没有要彩礼,而且还把收到的二百余元份子钱一分不少地交给了我。一辈子都对钱无比渴望的你,为了女儿的幸福,竟然连到手了的钱都拱手交出,在你来说不啻为一项壮举,令我一直感恩在心。你虽然不算是一个好丈夫,但绝对无愧于父亲这个神圣的称谓。


  你虽然有些脾气暴躁,性格乖戾,但你的舔犊之情却是不比任何做父亲的少。每次你上街,都不忘买点儿肉包子、糕点等零食,回来分给我们吃。也许在外人看来,已经快穷掉底儿了的人家还这样做,是不知节俭,可我却深深地懂得,那是你对家人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


  最难忘的是十六岁那年,我脖子上肿起老大一个包,是你每天从外面采来一些草药,洗净后在木板上捣碎,拌上唾液为我帖敷,直到好利落为止。还有我高考后,年已六十体弱多病的你,还肩扛着行李送我上大学。


  犹记得那年放寒假,母亲说要包酸菜馅饺子。我在剁酸菜陷时一不小心就剁到了手指头,鲜血直流。你在一旁看到,心疼地一个劲儿地埋怨母亲不应该张罗吃饺子。那一刻我的心里暖暖的,早已忘记了手上的疼痛。


  成家之后,每次你来都是睡在沙发上,因为家里的炕太小,睡起来实在是又挤又不舒服。那年赶上了先生单位公费分房子的末班车,我很开心,以为之后你来就可以有供热楼住了。结果你却没有捱过那个深秋,这成了我心里一个抹不去的痛。可我也知道你并不在乎吃的住的,只要能见到儿女的面,就心满意足了。


  你本是读书人出身,可命运之手就那么不负责任地随便一拨弄,就把你钉在了黑土地上,成为了一个农民。对于农活你本来就不熟练,偏偏又遇到了不公平的待遇。房西头紧挨着我们家的那块旱涝保收的园田地,竟被村里分给了住东屋的五叔家。而房后那块又高又旱的黄土地却成了我们家的自留地。土地贫瘠,再加上树的遮挡,无论种什么都长得球球蛋蛋苗苗挑挑的,无疑地加重了家里的贫穷。


  这样,家里一年有大半年的时间揭不开锅,土豆地瓜半年粮。干体力活的你唯一的待遇,就是母亲为你蒸的半碗辣椒鸡蛋酱。可就这么可怜的丁点儿福利,还往往被馋嘴的我们将碗底没有辣椒的地方给偷吃掉。你却丝毫也不在意。


  你虽然脾气不好,却从未在五个女儿身上动过粗。只有那次,我不知怎么惹你生气了,你提着镐头象征性地追了我一里来地,结果不了了之。当我们通宵夜读时,你会因为心疼灯油而唠叨我们几句,却从未横加阻止。而且你还会和我们一起抢书看,即使农活再忙再累,你也没有淡了看书的兴趣。就因为遗传了你和母亲对于阅读的爱好,使我们受用终身。


  最后的几年,一到寒冬你就哮喘发作。农村房子又冷,又不方便, 出去上个厕所你都会喘上半天。你走之前的那年冬天,大家好不容易才说服了你,到住供热楼的大姐家去过冬。大姐家比较优裕的环境和生活令你的咳嗽也轻了很多。可是你却离不开自己的穷窝,心心念念执意想要回自己的家。勉勉强强地你只呆到了大年初四,就让家人接你回来,并发誓就是冻死,也绝不会再离开家半步。


  你呀,年纪都一大把了还是这么任性,千不该万不该的,是你不应该拿自己的身体和性命不当回事儿。如果你不是这样的离不开家,你也不会那么早地就离开了我们。不知道你到了那边有没有后悔过。


  当你有了儿女的回馈,手中终于不差钱了时,你也已经花不动钱了,连烟都因为咳嗽而戒掉了,好东西也已吃不动了。及至最后,你连出去花钱的力气都没有了。一生都视钱如命的你,最后对钱却视而不见了。当你终于不必再为五斗米而折腰了时,你的日子也已经走到尽头。当你终于从金钱的束缚中解脱了出来,你已经行将就木。


看到你不再稀罕钱了,不仅儿女给钱不要,连自己衣袋中的几百元钱也掏出来交给母亲时,我的心里竟然如针扎般地疼痛,因为我知道人世间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牵绊住你的脚步了。
我不是一个外向开朗的人,甚至不会哭天抢地。你走的那天,我守夜站在那里浑身打颤,默默流泪。一想到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就心如刀割。唯一令我安心的一点,是你最后口里吃的油茶面,身上穿的呢子大衣都是我买的。惟愿你能自此不饿,从此不冷。


  你走后的最初几年,我还会在有关的日子里为你烧点儿纸钱,到你的坟头看看。可后来我皈依了基督教,无法再为你送钱,每次去你和母亲的坟头都只能送花了。


  我真的不知道烧的那些纸钱你能否收到,是否真的能当钱花。如果真的是那样,我该是多么的愧对你和母亲。好在还有其他的兄弟姊妹在,你应该不会缺钱花的。不会如在尘世一样,要低三下四地到处向人乞讨,那是我最最不希望的。我只愿你的脊梁能够从此挺直,不必再为五斗米而折腰。我更希望你如今生活在一个大同世界,日子过得无虑无忧。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的父亲。岁月如河水般流逝,你也已渐行渐远渐无书。惟愿你我能再次结缘,在生命的下一个轮回。那样,或许会弥补一些今生的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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