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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一生为你画眉

2020-09-17叙事散文千年女妖
站在浴镜前,拨弄刚做过的发。刘海修剪过,额头亮了大半,覆一层薄汗,粘附着几根碎短的发。一双眉,两座黑木拱桥样架在眸湾上。指尖缓缓地划过眉弯。倾身对镜面呵一口气,白雾晕散。她的眉轻蹙一下。......仍立于镜前,穿一身橘色睡裙,在做脸部清洁,

  站在浴镜前,拨弄刚做过的发。刘海修剪过,额头亮了大半,覆一层薄汗,粘附着几根碎短的发。一双眉,两座黑木拱桥样架在眸湾上。指尖缓缓地划过眉弯。倾身对镜面呵一口气,白雾晕散。她的眉轻蹙一下。   ......   仍立于镜前,穿一身橘色睡裙,在做脸部清洁,嘴里哼着歌:让他一生为你画眉,先明白痛再明白爱,享受爱痛之间的愉快,江湖的纷扰自有庸人担待......《倚天屠龙记》里的主题曲《爱上张无忌》。喜欢那句“让他一生为你画眉”,特意下载到手机,单曲无限循环。   她的声音粗豪、沉钝,自不能与毛阿敏的清亮厚醇相比。兴致高昂时,也着意拖出些饶有意兴的尾音,如喁喁细语,嗡嗡嘤嘤。常常,又因强制性飙高音却力有不逮。那时,林便笑,及时地端上一杯茶水或奉上一颗薄荷糖。撕裂的高音被那抹笑容触破,甜腻地漾开。   “小东西,咱们换首歌行不?这首歌你唱了整整一月。来,我瞧瞧,黄喉扯破了没?”端一杯茶,林走进浴室,眼珠子仿佛嵌入了她的脸,没法挪移。她粉嫩的小嘴很是惹火,忍不住去啜饮。她娇笑着闪开,被林从背后牢牢抱住。瞧着那张被高音涨得通红的脸,将清俊的一张脸贴上去,轻轻地摩挲。林的胡茬扎得她痒酥酥的,眼睛不停地眨巴,似求饶,神情却是陶陶的。林高大的个子很受委屈,弓着腰,头搭在她的肩上。将唇移至她的耳边,唇上的胡茬也颓然下来,一副可怜相。一股温湿的气息从她耳垂漫开。这是林喜欢的“恶作剧”。   “蛮喜欢这歌词,如果有个人一生为我画眉,哦,幸福死了。”她跟天下的女人一样钟意浪漫这个词,但止于偶尔的臆想,少有付诸行动,不像大多数女人会将“浪漫”根植于体内。她的眉不需要画,自然的纯黑,眉型极好,有棱有沿,每一根眉毛都顺顺溜溜,眉梢处又加重了力度般锋利,即使眼神懒懈,亦露锐光。这双眉应该长在男子的脸上。而林呢,眼神豁朗,眉型偏直,没有弧度,硬板板的。细细看去,眉角处似有断裂,颜色倏然浅淡下去,整张脸平添些优柔之色。只在凝望她时,眼湾流转出期许的生动,那板直的眉似也星星点点地透着光。   “如果你喜欢,我来为你画眉,如此美差岂能落于旁人之手。”转过她的身子,林身上的热气更甚。她水嫩的脸,刚喷过保湿水,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向他的眼眉间浸染。每次睡前都会喷,她认为有助于催眠。林不依,直把催眠说成催情。从不辩驳,由他。   褪去她的衣衫,敞开淡蓝的浴袍,裹住她。林结实的胸膛燃起一围炉火,正熊熊地窜起。捉住她的手,按压在心口。触到了那撮浅浅的胸毛,充盈着鲁莽的原始气味,以指尖纠结成一缕,他壮硕的身体宛如刚才飙的高音,震颤着。轻薄滑柔的浴袍似一只茧,将他们拴缚,紧紧的。林痴醉于她年轻的身体,嗅得到草木的清香,常常忘情地吻她,那是春天的味道。她喜欢林强硬的霸道和唇上那一撇小胡子。那不是简单的性感,极致地张扬,且有板有眼。短刺的胡须里有一个男人生命的厚度与浓度,予她至深的迷恋。   走出浴室,相拥着躺在露台的沙发上,遥遥地望向窗外,共享夜色的安谧。窗外明透的灯火里,或仍有寥落默然的矗立。这个时刻,可以暂时脱离那个尘灰纷扑的世界,林很珍惜也眷恋这份心之牵引。年长她十二岁,离过一次婚的林迫切地想要重组一个家。她,无疑是心仪的人选。朋友们都说她难以驾驭,对此,林从不否认。她不是一眼令人惊艳的女人,却教人过目难忘。她是有些“坏”的,浑身流泻出放任的魅姿,很招摇,很舒展。居然当着众人的面调侃他:当一个女子被你握着双手会脸红时,便是她的初恋。而当她懂得与你接吻时,初恋便老了。所以,你不是我的初恋。她的“坏”就摆在那里,毫不掩饰。明知挖了坑,却甘愿跳下去。即使壮烈,也欣欣然。   那次在朋友家聚会时初见,她走过来:哇,大叔,太有味儿了,身材一级棒!这小胡子,挺扎人吧,哈哈。笑罢,仰起脸媚气地盯着他。那双眉......对,那双眉,浓暗得想去拨亮些。第一次跟她上床,想证实那份情感不是飘忽的,是有理有据的,想得到答案,发了一连串问话:为什么选我?为什么如此爽快?为什么不说“考虑一下”或“让我想想”之类的话。   你的问题可真多,很喜欢《十万个为什么》?朋友说你有钱,就找你搭讪咯,至少可以少奋斗十年,只有白痴才会放着捷径不走去踏弯路。那天,你看我时眼里有光,我的小心脏扑通了一下,这才是重点。理由如此简单,她究竟是一张白纸还是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忍不住再问:不怕我是有妇之夫?又是一阵脆朗的笑声:那就最好,偏房比正宫娘娘受宠,可以每晚被临幸。他愣怔好一会儿,吐出一句:够坦白!也够坏!   她没有爱的技巧,纯天然,原生态。爱抚着那张粉嫩的脸,林的心里会徒起悲凉。“随着时光的老去,我会变得更老,那时候你还会爱我吗?”她答非所问:爱或不爱你,时光就不会老去了吗?轻轻刮她的鼻头,抚摸那一头飞扬的发,听她心声的袒露。“在一起的日子,一定与你好好相处。若有一天我要离去,不必挽留。我只做自己喜欢的事,不要勉强我违心地活。”这些话让林时时担忧,怕自己的怀抱太小,无法永久地容纳怀里的女人。   每逢周末,林在家里陪她,做一些可口的饭菜。平日里忙于应酬,少有一块吃饭,她多是叫外卖,林很心疼。那天用完午膳,将她乱扔的杂志收拾好,两个人相拥着蜷在沙发里。她总说床太大,显出她的渺小,只好在沙发上找一点存在感。那是个多雨的时节。落地玻窗上又挂上了雨的痕印。偎在林的怀里,她问:花园里的菊花开了吧?   记不得有多久没有关心过外面的世界,神情竟浮出颓靡。林拥着她站起身来。但见天地间一串串晶亮的珠帘,正叮当地散落。天空毫无阴郁之色,颇有动感。楼下的花儿草儿们正尽情地摇摆,灵秀、水润,舒放得尽兴。花台旁两排柳树经不起雨的撩拨,暗绿的叶片垂得更直,如少女纤灵的腰身,盈盈一握。踮起脚尖,骋目望去:黄、白、紫的菊花已盛放,约莫花期将过,花瓣已呈慵懒之气,似一群云鬓散乱的女子,在雨里惶然地饮泣。窗外的世界,湿漉漉的,显出清润的底色,悦目爽心。可惜不见人影的浮动,略显寂然。原来,人们是怕淋雨的,全躲起来,等待晴天的莅临。   那个世界,之前她是喜欢的,包括这样的雨天。想起从前在雨里疯跑的日子,陡然心念起那种随性的自在。回望在这所大房子里待的几百天,虽有想要的一切,但当初的欣喜正渐次消减。许久不曾亲触过雨的亮润,没有感受过雨冰凉的透爽,身体会生出糜气吗?她开始这样问自己,一直问到那个月圆之夜。   “你看,到了十五,月亮总要圆一回。”她幽幽地说。   林拥着她,站在露台上赏月。   “小东西,又发什么感慨?最近怎么如此多愁善感?那首歌也没听你唱了,倒挺不习惯的。买来眉笔,却不要我给你画,不是说有人为你一生画眉很幸福吗?那不是你最喜欢的牌子吗?如果还嫌不够好,我托朋友从国外带更好的,怎样?”她不开心,林很苦恼。这些日子,她的话越来越少,好几次想为她画眉,以为那样她会欢喜。她却道:一句歌词罢了,何必较真。   更紧地拥住她,林深情地耳语:小东西,嫁给我吧!做我的妻子!   什么?做你的妻子?不对不对,容我想想......还得做你女儿的后妈,成为你父母的媳妇,是这样吗?   一时之间,无法承受几重身份的涌压,舌尖噙着刺辣。说罢,头低倾,往客厅走去。一早说过不想结婚,不要做正宫娘娘,莫非他忘了?拿名分来做什么?只想单纯地做他的女人而已。如果冠以妻子、后妈和媳妇的称谓,她单薄的身子,撑扶不起!为什么不愿意结婚?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这是个恼人的问题,想多了犯困。走到客厅中央,突地转身,扬起头,脖子上的青筋在激跳,两只手抱住头,胡乱地抓扯着头发。一双眉黯然下去,眉梢处越发细溜,渐渐地,弯成一柄利刃,渗出寒光。   我不要结婚!我得走,立即,马上!   叫喊声惊扰了月儿,升得更高了,于这清朗的夜空上淡淡地微笑。那笑容,是怡然的。这样的夜晚,属于悠然和静雅,清辉里只应有情深的眼眸和温软的情话。   林走向她,绝不允许这样的离开!一年来,满足她所有的要求,拼尽全力地爱她、疼她。她烦闷了,要去酒吧、歌城消遣。偶也陪她逛内衣店,忍受导购小姐们嗤嗤的窃笑。白天睡多了,一入夜就兴奋,不放心她一人上街,只得拖着疲惫的身躯共她在清寂的大街上疯闹。前一阵,还偷偷研究过如何画眉。所做这些,只为博她一笑。而她,却说要离开。   一把拽住她,不似平日里的温情,声音拔高了,眉轻皱,略有愠色:两个人相爱,总要结婚的。我快四十了,你也不小了,咱们难道在过家家?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堪?不配娶你吗?   她没有吭声,蹲下了身子,仍抱住头,神情木然。   林不由心软:小东西,别耍小孩子脾气了。元旦节举办婚礼如何?把父母和女儿接过来,一家人住在一起,多好。你觉得呢?   ......   那一夜,注定是沉默的。   没有如往常样站在浴镜前一边哼歌一边清洗脸,更没有喷“催情水”。道过“晚安”,关了灯,躺在沙发上瞧天上的月亮。林怅然地走进卧室。   月亮依旧圆,透过乳白色的纱帘直直地照进来,疏落地洒在她的身上。灰白,如蒙尘的雪。呆呆地望,直到月儿闲闲地背转身,悠悠地踱着步回家了。   那天清晨,阳光透着冷白,枯黄干瘦的树叶挂不住,稀疏地泄了满地。阔大的草坪上飘洒着不少落叶,于晨风里,瑟瑟地抖动。她站在那棵树下,最后一次望了望那所大大的房子,离开了。后来,林疯狂地寻她,寻了很久很久......   又折腾了许多年,终是决然地选择了自由。很多人说她精神不正常,笑她是怪物、另类、奇葩,从不恼。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为自己而活!仅仅作为一个人而活,不需要繁杂的身份附加于身。   那枝眉笔,栗色镀金的外壳,在她无数次的抚摸里褪去了光泽。时不时,把眉笔抽出来对着镜子做描眉状,描着描着,又对镜子一阵画,画完又笑:这是他的胡子,臭臭的、硬硬的,挺扎人。哎呀,怎么总是画不好。很沮丧,将眉笔紧紧地攥在手里,喃喃呓语:你不是张无忌,我的眉不需要画。一生为你画眉,一句歌词罢了,你竟当真......对镜呵一口气,胡须便一根根地模糊起来,连同她脸上努力挽留的笑容。那枝眉笔早已画完,剩下一个空壳。没有丢弃,一直躺在镜子前,每天凝视她。   生活如常,淡白如水。又到浅秋时节,炽亮的阳光渐渐褪色,一天更比一天逊,慢慢地,平静地终结在秋雨里。天凉了。床更冷。这房子是新的。她是旧的。隔夜的雨犹在檐上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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