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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晒酱

2020-09-17叙事散文青衫子
天热得透不过气来,树纹丝不动,知了扯着嗓子叫。祖母穿月白旧汗衫,挪动小脚,把吃剩变硬的馒头掰成小块儿,放到盖奁里搁在窗台晾晒。她的动作娴熟沉稳,像是带不起一丝风。不到五点,被父亲叫起来,去割麦。头天晚上,他把镰刀找出来,按在磨刀石上磨得嗤嗤

  天热得透不过气来,树纹丝不动,知了扯着嗓子叫。祖母穿月白旧汗衫,挪动小脚,把吃剩变硬的馒头掰成小块儿,放到盖奁里搁在窗台晾晒。她的动作娴熟沉稳,像是带不起一丝风。   不到五点,被父亲叫起来,去割麦。头天晚上,他把镰刀找出来,按在磨刀石上磨得嗤嗤作响,磨一会儿,从水盆里撩点水洒石头上,清洗污渍,用大拇指肚试一下刀刃儿锋利度。过了一宿,镰刀刃上的水迹起了铁锈。   太阳还没出来,周围静悄悄的,无风吹,麦浪未起,麦香是有的。一人两趟麦垄,父亲在前,母亲哥哥随后,我最后。距离越拉越远,手越来越酸,腰疼。割到头,换了把镰刀,结果差不多。父亲割得很轻松,左手将麦抓起,右手执镰刀呈弧形划过,姿势很美。这时候,父亲是王。割倒的麦子顺序堆放,有的麦杆上缠绕着小苗子秧,垄间的曲曲菜零零星星,灰灰菜有的已开了花儿,还有青青菜、节节草等等。我盼着奇迹发生,能找到一棵小杏树。   以前也找到过,小心挖出来,根上包土,移到家里栽种。为了怕牲畜祸害,边上用砖块垒成下边大上边小的镂空穹窿,定时浇水。算是极用心,结果一棵也没有长大。   太阳出来了,陆陆续续来人割麦,有的用人工,有的用机器。割完了一块地,父亲直起腰,炫耀似地说,气死你舅那收割机。母亲用毛巾抹了把脸,挤兑父亲,有本事你也置呀。   同村的院中舅舅置了台简易小麦收割机,挂在拖拉机上,不分黑白割麦,人又黑又瘦,车子上满是灰絮。有时候给别人割麦,就近把我家的也给割了。这事让母亲觉得有脸心暖。   割完麦回家吃饭,一路上松松垮垮的,镰刀刀刃雪亮,毫无倦意。祖母早把饭晾好,曲曲菜玉米粥,老腌萝卜咸菜,拌辣椒,马勺子菜馅的包子,腌香椿树叶子油卷子。马勺子菜学名马齿苋,地里非常多,凉拌做馅都好吃。曲曲菜我们这里叫曲曲芽,凉拌做粥都好。我喜欢喝凉粥,有种特殊的香味儿。   天热饭菜容易发霉,祖母借势晾酱。将发霉的馒头用水泡了,搁上盐,盖上笼布在太阳底下晒。夜里拿进屋,防淋雨。霉菌与馒头在高温下慢慢发生变化,最后水分变少,颜色变深,酱成了。我不知道要晒多长时间,晒到什么火候,这些细节也没问过。这不是我该关心的事。这种事从来都是祖母做,连母亲也没弄过。   麦一车一车运回打麦场,麦子少的时候还铡过麦根,用牛拉碌碌打麦,后来麦多了,也来不及铡麦根了,直接戳在麦场上晒,然后用镰刀将麦捆散开,摊匀晾晒。打麦分两种,一种是用碌碌轧,一种是用脱粒机脱。前者麦秸被轧得细软,可以用来活泥。   天越热越要往麦场跑,一遍遍翻场,麦子变得干燥,哗哗作响。一圈下来汗珠直淌。有卖冰棍雪糕的沿麦场叫卖。这时候母亲不吝啬,总要买几根吃。   中午吃捞面条。祖母早早将面条下出来,用凉开水过了,搁上鸡蛋卤、黄瓜丝、咸菜末,淋上麻汁,有时候也搁上咸鸡蛋。活儿累,吃食上好点儿。午觉起来,肚子又饿了,剩下的凉面条再吃一碗。哥哥说面条不顶食。   轧场,起场,邻近庄乡会来帮忙,说笑着就把活儿干过去了。轮着人家起场,我们也去帮忙,那种场景让人感觉很温暖。有天晚上去给庄乡帮忙脱粒,弄到快天明了,又累又困,脸都懒得洗。刚刚睡下,被母亲叫起来,说下雨了,去场里收麦。怀着十二分的不情愿,挣扎起来,终于把麦收起来。母亲说,再累再困再不愿意动也不能把麦子淋瞎了。在庄稼人心里,麦收大于天。   麦子收完,玉米苗也长出来了,又要耠地,间苗,锄草,施肥,浇地,一天一天走向秋收。当然这些活儿我只是在放学放假时候做,平时要上学。自己一心一意要考学,动力之一便是如母亲说的,离开坷垃地,吃上公家饭。其实我还有个动力母亲不知道,就是要娶上个穿裙子的姑娘。收完玉米种冬小麦,一天一天走向麦收。完成一个轮回。   日子一天一天过,祖母晒的酱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好吃。有邻居来,祖母给人家盛上半碗,听着对方的夸奖,满脸的荣耀。我不太喜欢吃,因为太咸了。祖母和父亲喜欢吃。她牙早没了,把酱抹到馒头上,就着吃,喝玉米粥的时候也用筷子挑起一点来放进嘴里,就着喝。她吃饭吃得很香,不管粗粮细粮,都吃得很香。父亲吃的时候喜欢把酱和辣椒搁一起吃,咸香下饭。   冬天的日子过得慢,祖母穿上棉衣棉裤棉鞋,把纺线车子搬上坑,嗡嗡纺线,声音单调又安静,她的脸上波澜不惊。纺线车子极陈旧,黑乎乎的,木把手上闪着亮光,明显凹下去,不知被握了多少回,转了多少圈。纺好线,织布。织布机安在西屋,梭子来回穿梭,伴着咔哒声。记得小时候爷爷背着我,背着织好的粗布,去几里外的姑奶家染布。姑奶家有山羊,我能喝到山羊奶,有膻味。父亲小时候就是喝羊奶长大的,羊是从姑奶家牵来的。后来爷爷没了,那些记忆场景像梦,再也回不来。   那时候家里偶尔还会来要饭的。祖母听到大爷大娘行行好吧的乞讨声,从饭橱里拿只玉米面饼子或是半个馒头送出去,说行了,走吧。乞讨的人躬身致谢。那年冬天,家里来了个要饭的老汉,年龄得有六七十了吧,端着陶瓷缸子,背着褡裢,身子佝偻着。正好是早晨吃饭的时候,天清冷,祖母把他叫进屋来,给他盛了一缸子热粥,递给他一个饼子,又特意给他抹了些自己晒的面酱,老汉吃得呼呼作响,那样子香甜得很。   后来祖母没了,家里再也吃不到她晒的酱了。有一天父亲偶尔提起来,说你奶奶晒的酱才地道哩!墙上相框里,祖母目光柔静,像是从未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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