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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老宅,镌刻在时光深处的一朵古莲

2020-09-17抒情散文肖娴
老宅,镌刻在时光深处的一朵古莲 肖娴当我想以叙事的方式,把尹家老宅曾今的繁华庄重地在纸上演绎下来的时候,我的思绪是以老宅青色的砖墙上,一朵落满时间尘埃的古莲,慢慢复活的模样在我脑海中呈现出

老宅,镌刻在时光深处的一朵古莲 肖娴
当我想以叙事的方式,把尹家老宅曾今的繁华庄重地在纸上演绎下来的时候,我的思绪是以老宅青色的砖墙上,一朵落满时间尘埃的古莲,慢慢复活的模样在我脑海中呈现出来的。
犹如一棵巨树的分枝,它树冠上的枝繁叶茂,必然是依托着它深埋在地下,曲折纵横的树根茁壮起来的。 一
明末清初的四川,在历史上称得上是最惨淡的时段。在两个朝代的交替之间,多年的战乱已是昔年繁华遍地的天府之国,满目疮痍。因为战乱和饥荒,为了活命的百姓便成了流民。当时,有一小股流离失所的百姓沿嘉陵江而上,这其中就有尹家的先祖。他们几经辗转,尹家先祖中叫尹守业、尹守奎的兄弟二人,便把目光锁定在了当时古河池地界上,嘉陵江沿岸一个叫刘家坪的村落。
刘家坪,称得上是尹氏家族从流落走向发达与繁盛的转折点。在刘家坪定居下来后,兄弟二人便很快在一个刘姓的大户人家开始了当长工的生涯。清朝初年在大户人家打工和解放前给地主家干活的穷苦人,都被称为长工。只不过长工分为“长年工”、和“短工”两种,尹守业和尹守奎兄弟二人在刘家大户打的都是长年工。无论那一个朝代,用人的标尺永远都是遵从着忠、信二字。兄弟两除了有这样的好品质外,舍得给刘家下死力气干活,也是两个外姓人,能够被刘大户家长期雇佣下来最根本的原因。他们的这一品质,也给长兄尹守业日后能够成为刘家的管家奠定了基础。可惜的是刘家大户不多几年家道便江河日下,随后便迁徙到了与古河池交界的两当县。刘家在迁徙之前,把所有的家业都转手卖给了尹家兄弟。可以想象清朝末年中落了的刘家,已经没有多少家产可以变卖了。这里面包含着更多主子和奴仆之间,随着时间产生的感情在里面。我更愿意相信这卖的的里面,多少还有刘家对尹家兄弟的随手相送。有了几间破房子和薄田,尹氏家族也真正实实把根扎在了嘉陵镇,在刘家坪的这一片土地上繁衍生息起来。
经过几代人的发展,他们从先前的土里刨食,又慢慢地转化成了亦农亦工的多种经营。因为刘家坪就坐落在嘉陵江沿岸的古道上,尹氏家族从最先的磨坊、油坊、醋坊,又由最初的替人摆渡,做起了嘉陵江河运的生意。随着尹氏家族的资本像他们的人口一样成正比例的不断增长、滚雪球般的积累,到了清朝中期,尹氏家族已成了雄霸一方的大财东。刘家坪也自然而然地被改成了尹家坪。
像中国大地上许多白手起家的农民一样,尹氏家族走的也是第一代创业、第二代发展、第三代经商的路线。随着尹氏家族 经济基础的日益稳固,他们的后代求取功名也成了政治上的需要,精神上的追求。到了尹氏家族的第五代至第七代,这些子孙中不但有通过乡试中举的举人、立过六品军工的衙役,还有因为治家有方、内睦宗族、外和乡里、义举社会被推举为饮宾、处士 的、更有被朝廷受赐为寿官的。这个家族中的第五代后裔尹招财,还于清朝的嘉庆元年的正月初四,受朝廷之邀进京荣赴过乾隆皇帝在宁寿宫的皇极殿举办“千叟宴”。从明朝到清朝“千叟宴” 仅仅只举办过四次。可以想象当时的尹氏家族的第五代子孙尹招财,从当时交通闭塞的嘉陵江畔出发,少说也得一个月的时间他才能抵达京城。除了强大的经济基础,这也是一个家族精神上的远行。当他风雪无阻,日夜兼程进入皇极殿的那一刻。他一定是老泪纵横、喜极而泣了。要知道,皇帝召集的“千叟宴”不是你有有财力就可以参加,它向当时的社会昭示的更是一个家族成功后,威望上的显赫。也是这个家族对当时清朝所推行的“敬老爱老”之风的一种崇尚。

如果说,尹氏家族里的这些通过乡试中举,因为治家有方、义举社会被推举为饮宾、处士,能够成为在明清期间仅仅只举办过四次的“千叟宴”的受邀者。这些外在的荣光代表的是,一个家族日渐强大的社会威望以及他们精神上的日益成熟的话,那么记载在《徽县志》里,南乡农民打盐店的故事则更加说明了,尹家老宅真实意义上的主人尹志,敢于和当时的黑暗势力作斗争壮举。他身上近乎草莽英雄的本色,又给这一座历经二百多年风雨的老房子,增添了传奇的色彩。
民国元年的1912年12月的那一天夜里,天气出奇的寒冷。作为南乡民团头目的尹志,率领着2000多人的队伍,打着火把秘密地向县城里挺进。人们手持长矛、大刀、土枪、棍棒,迎着凌冽的寒风,翻山越岭、分批从结着厚厚冰层的黄沙河上,进入了通往县城的官道。于第二天黎明抵达了县城,在尹志的带领下,遭受盐商欺压哄骗的百姓从县城的南门进入,直捣当时的盐业公司。短短的几个小时,盐业公司便被尹志率领的2000多名农民和县城的民众,围了个水泄不通。当时县盐业公司股东席重珍,和伙计闻讯已经落荒而逃。群情激愤的民众,把大量掺了白沙的食盐,整麻袋,抛撒在街头、稻田、河道里。因为尹志指挥沉着有序,参加打盐店的群众,对盐业公司的盐颗粒未拿。只把掺了白砂石的假盐做了彻底销毁。
这次河池历史上有名的南乡农民抗暴“打盐店”,最终以尹老爷带领的南乡农民为河池民众讨回了公道胜利返乡。当时的知县徐登第不但,亲自派衙役送信给尹老爷,邀请尹志进城面见,还和县城的几个大商户设酒局宴请了尹志。在酒桌上经过共同商议,盐商席重珍最终向百姓妥协,签下了不在出卖掺砂石的假盐和以“钱色”为难百姓的三条协定。记载在《徽县志》里的这个故事,也足以说明了尹志除了勇于担当,还有一种作为地方上的乡绅刚直正义、有胆识、有谋略的一面。南乡农民“打盐店”的事件不但被记入了史册,还被当时的民间艺人编成社火曲,顺口溜在河池大地上广为传唱: “五月里来五端阳,徽州处处闹饥荒,商贩盐价涨的高,百姓们缺盐又无粮。 六月里来中伏天,官商合伙把盐管,盐价涨上六十文,盐里又把沙石掺。 七月里来七月半,尹志见盐心不安,一心想把盐商管,鸡毛转贴连夜转。 八月里来月儿圆,南八铺头目互串联,鸡毛转贴连夜转,要带领百姓打盐店。 九月里来九月间,青壮年农民整两千,手执大刀锄头锨,天不明集中县城南。 十月一围了盐店门,席掌柜一见胆战惊,只要饶了我一命,你说咋行就咋行。 十一月来天气寒,徐老爷下帖请民团,徐老爷出面来调解,谈成了三个妥条件。 十二月来快过年,三个条件百姓欢,百姓买盐不为难,尹老爷名声永流传。”
从这首《打盐店》的社火曲里更可以看出,当时处于官商欺压、土匪烧杀抢掠、不法盐商非法经营的河池,百姓的生活已经苦不堪言。尹志的出现,犹如当时穷苦百姓生活中的一束阳光,也许它带来的温暖是有限的,但却足以让人看到微弱的希望。渡过眼前的难关。
然而作为当时河池百姓眼中草莽英雄的尹志,十多年后却不幸死在了长期盘踞在离尹家坪不远,严坪山中土匪的乱刀之下。尹志血染尹家老宅后,虽有他的长子尹金帮,继承了他的遗志掌管上了尹家家业。但当时各种苛捐杂税、暴乱饥荒,已使民不聊生。年轻的尹金帮,再又为父亲雪恨报仇、重振尹家雄风的大志也因为局势所限已经回天无力了。从此尹氏家族由繁盛走向衰落便成了历史的必然。 三
在我对尹家老宅古莲般复活而来的思绪里,我的步履也踏着对联里的平仄进入了嘉陵镇。
六月的嘉陵满眼都是匝地而起的绿,延绵起伏的山山卯卯,在云遮雾罩的绿里显得格外青翠。坐落在高山顶上的尹家坪,就像是被大山托举在头顶的一处幽境。平平展展的土地不多也不少,刚够一个村庄的人繁衍生息。我想尹氏家族从最初的流落,到日后的强大,能把如此典雅的豪宅建在这一方,四面环山的崖顶,除了这里紧挨着古道,离嘉陵码头不远外,也许还有一种从安家守舍的角度考虑的,频临着这个山顶上的地理优势,如遇外来的毛贼、土匪。正好能借助这里居高临下的居住环境,抗击外贼土匪确保家族的平安。
从一座院落里出来,我们又被嘉陵镇一个年轻女干部,带领着走进了另一座院落。雕着“敦仁厚礼”四个大字的门楣两边的朱红色门板的最高处,同样也雕着两个左右对应,镜面似镂空的圆。在这两个圆里,还雕着一朵碗口大的牡丹,在牡丹的上方,雕着的一只喜鹊,似寻着牡丹的花香凌空飞来。两只活灵活现的喜鹊歪着头,向着门楣的最中心探看着,右面的一只似在呼唤着左面的一只,左面的一只又似在呼唤着右面的一只。昔年的春光明媚、昔年的花好月圆、昔年的鸟声唱和,似乎在我们头顶雕着的一些缠绕着枝枝蔓蔓的花卉上蔓延开来。一束阳光斜斜地落在门楣最下端的两只,泛着青幽幽光泽的石鼓上。紧靠着门墩的石鼓外侧,刻着的两朵大大云头,虽然蒙着时间的尘垢,但其造型却格外圆润、轻盈。只是石鼓的最上端,类似于太阳形状的花朵,已经在时间的风蚀下模糊了原有的形状。
我很讶异在我对中国古建筑,极其浅显的认知里,这样的高门大户,门口的石雕大多都是威风凛凛的雄狮。而这两只石鼓,传递的却是这里的主人别具一格的审美格局,和生活在这一处豪宅中的人,内在的文化气息。虽然安放在门口的石鼓比起威风凛凛的石狮略谦秀雅了几分。但却和门楣上的“敦仁厚礼”格外地相得益彰。这是我想到金钱与文化的差别。
走进院子站在那些铺成水纹状的碎石上,我的目光带着对200多年前那些民间工匠的仰慕,从那些蒙着岁月尘埃的雕梁画栋上看过去,那些活灵活现的古莲、栩栩如生的梅花、神态各异的瑞兽,高古典雅的花瓶,仿佛一句句美好的寓言,带着远年的诗意,在我的心头生动起来。当我再次把目光定格在迎面门楣上“山明水秀”这几个大字上的时候,我有读出了老宅主人,对这一方土地情感、和他内心寄情于山水的隐逸情怀。
对尹家老宅建筑文化颇有研究的,徽县博物馆副馆长曹鹏雁先生,告诉我们说,尹家老宅门头上的这些富有文化气息的题词、匾额其实很多,但大部分随着时代的变迁、年代的久远、房屋的拆除,这些珍贵的物质遗产已大多流失和被铲除。我有些遗憾地把目光收回来,这一进院落紧靠着东面的三间堂屋里,还住着尹家的后人,先于我们抵达的同伴正站在堂屋中间,观看着尹家后人珍藏着的一幅祖上的画像,一米多高的画像上,一对中年夫妇正襟危坐、依着打扮都是清朝最富贵的服饰。在画像深褐底色的映衬下,夫妇两的神态除了严肃,眼神和表情也是一派庄重。他们的衣襟上都有着金色的刺绣装饰,不用问这个衣服的正中间绣着金色飞禽图案的,就是当年进京赴过“千叟宴”的尹招财了。他端然坐在时光深处,穿过200多年的时光,悄无声息地打量着我们,他并不知道200多年后,会有一群一群的人,远道而来,在他家的老宅里寻访历史,他更不知道他曾今用一个月的时间才能抵达的京城,现在只需短短的几个小时。
我从这一座院落里悄然走了出来,离这一进院落不远是一座两层高的绣楼。我踩着绣楼深褐色的木头扶梯走了上去,楼梯的木板因为年深月久在我的脚下发出不堪负重的咯吱声,像是岁月的叹息。遥想当年尹家的女眷们迈着三寸金莲般的小脚,穿着象征着大户人家身份的绫罗绸缎,坐在高高的绣楼上,一边做针、一边等待着他们的丈夫归来。那样风轻云淡的生活才是她们心中最葱茏的明山秀水吧。
我依着绣楼前面空阔出来的雕花围栏看过去,绣楼的斜对面,据说是当年的尹老爷尹志住过的,一座面南朝北的古宅门前的露台上,一群楹联和古诗词爱好者,正聚集在那里兴高采烈地对着对联。三副对联的出句皆是政协主席张成荣先生所作:“雕梁画栋,印记昔日辉煌 ;耕读传家福禄;岁月留痕,溪云送影分苔色”。依着出句对出的下句,很快就被几位书法家写在红纸上,顺着雕花的门板挂成了长长的一排。承载着一种古典文化表现形式的对联,把那一面有着典雅的木格窗户,和整面墙上的那些寄托着古宅主人心志的雕刻图案,映衬的格外壮观,仿佛给嘉陵镇的这座古村落注入了无限的活力。那些雕刻在屋顶的瓦脊上的古莲、云头、叶蔓,也似乎被对联上的字句赋予了别样的寓意。
曾经古宅的主人,也一定有过坐在雕花的露台下对对联的闲情逸致吧?我想那一天的阳光也是和今天一样灿烂吧。只是他寄托在字句里的情怀和今天的我们是有着云泥之别。时间在不断地刷新着历史,历史永远都承载着未来。在这个崭新的时代里一切都是新的,包括那朵镌刻在时光深处的古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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