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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土地还醒着

2020-09-17抒情散文摇曳风铃
春天来了,草还枯着,天也还冷着,但在它穿透指尖的时候,却明显感觉有一丝的暖。风不再尖刻。春天应该有许多的事物苏醒,比如沉睡的虫草,比如被雾霾吞嗤白云,比如被空气冷却的心。我大概就是属于后者,因为平生我最怕冬天,我的手指常常被冬天锋利的气流欺


  春天来了,草还枯着,天也还冷着,但在它穿透指尖的时候,却明显感觉有一丝的暖。风不再尖刻。
  春天应该有许多的事物苏醒,比如沉睡的虫草,比如被雾霾吞嗤白云,比如被空气冷却的心。我大概就是属于后者,因为平生我最怕冬天,我的手指常常被冬天锋利的气流欺凌的不敢触摸世界的轮廓。

  春节过后,我远在老家的三舅和舅妈来了。这是我母亲最小的弟弟,自从我父亲过世后,他隔几年就会来陕西一次,来看他的姐姐。因为我从小被寄宿在姥姥家,而分家后的姥姥又跟着当时尚未成家的三舅过,每次我们回去,都是直奔三舅的北屋,见到三舅的机会就多,自然和三舅一家的缘源更深一些。
  每次三舅来,我总会打听一些关于家乡的事物,三舅也会捎来家乡的状况。这次来就带来了对我而言并非喜悦的事:我们的村庄集体消失了!消失的原因也很常规,就是被庞大的地产商接手了,并要在此进行商贸开发——我小时候生活过的村庄是多么辽阔啊,得容下多少座城堡一样的商业楼盘。

  对于大半辈子驼着村庄和土地生活的人来说,或许这些改变会使他们卸下一辈子的重担,会报以喜悦的心情面对房屋以及资金的高额回馈,但我却无法让心情美好起来,那些我所熟悉的人和事还有土地树木院落似乎在我三舅说出事情定局的一刹那土崩瓦解了,我的眼前呈现出一片陌生的看起来有点奢华的假都市的样子。

  我觉得摆脱土地的纠缠短暂地看起来像是一场革命,他们终于可以在雨季或燥热的时候不用必须走进田里去侍奉它们,也不必担心地里的庄稼何时追肥浇水。但是他们闲下的时候,想起那一畦畦曾经长势喜人的庄稼时又会怎么办,他们的感情真的可以寄托在别处吗?这样想着,我又开始替我三舅和他们村庄的人担忧。习惯了拿农具的手还会重新打开怎样的生活局面呢!

而真正使我心情受阻的还不仅仅是这些,就像一个人离家多年,有一天终于顺着家乡的路标回来了,却找不到家门,整齐划一的门楼和一栋栋相似度极高的商业楼群堵住了他前行的脚步,而他的亲人们或许就在成百上千方洞里其中之一里,他不知道走向那个方洞的通道在哪里,他的心情会是怎样的难过和沮丧呢。无以言表。而我舅舅们一旦住进高楼里,除了在花盆里种几株花草,还能闻得到泥土的味道和亲眼见证植物生长的希望吗?我三舅说,那没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听得出他心里对土地尚有一丝的留恋,毕竟那些土地他们守望了大半辈子,他以为多年以后,当他们老了,不在世上生活了,那些土地依然会收留他们整个的躯体,如同当年收留我的姥爷和姥姥以及我的先祖们一样。而现在,他们的梦被这个繁荣的新的商业化时代碾碎了,他们是知道的,却无能为力。因为依附土地惯了的人,对身体外的任何势力还是只会依附和顺从。

  我对自己由此流露出的悲哀很长时间不能释怀。中国土地的主人永远无从操控土地的命运,他们必须在灯红酒绿的城市一样的楼宇里放弃对曾经相依为命土地的守望,任人摆布地生活着。我也无法让自己的叹息变得从容。

  我三舅的目光有些暗淡,他看向我的时候,仿佛有些力不从心。他也不知道未来的日子里如果缺少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节奏会怎么样。我替他试想,那些日子应该是空洞的,没有生气的。因为看不到农作物生长的蓬勃,看不到丰收时满囤的果实,那心里应该会有一丝落寞和空虚吧。他的孙子们都大了,几乎不需要他们的经管,那他和我三舅妈该怎样打发从此以后脱离土地的生活。也许他们应该庆幸,终于摆脱绳索一样捆绑的土地以及与土地有关的辛劳了,应该好好的歇歇了。可是,他们的心呢,真的可以放松对土地庄稼的那份感情吗?

  我只所以有这样的想像,是因为我也有过几年与土地相依为命的经历,从那里走出几十年了,但那里许多事物的细节常常会苏醒在我的梦里,都是少年时清新的样子,没有改变。我想大概也是因为后来我再没有踏进那里一步的缘故。所以对这次村庄大规模的集体沦陷,仿佛是我的情感没有了安放和寄托之地,也显得十分空洞茫然。

  我三舅妈倒是有点乐观的,她说现在真不同往日了,生活中政府有补贴,有补偿,根本不会担心吃穿问题。是的,我舅妈自己嫁给戴着高成份帽子的三舅,命运就为之改变,她不再是根红苗正的贫农的女儿,她要和我三舅一起承担诸多生活中不可测的风霜雨露。她是个女人,那时却要像男人一样为这个家庭劳作奔波。我亲眼看到我三舅妈在一个烈日炎炎的夏天,和那些亮着胸膛光着膀子的男人们一样拉着架子车飞奔在村口修路的人流中。她那被日晒雨淋及汗水浸透过的粗布衣衫后背,终于经不起身体扭动的强烈负荷,在她弯腰的一刹那,从领窝到下摆,整齐地断裂了,露出隔着太阳晒出的黝黑与健壮的肌肤。我正在四处张望是否有人发现了她的处境想替她遮挡时,她却拉着车子超越了前面几个人。后来我才明白在书上所看到的一句话:劳动使人如此美丽!


  所以我特别理解我舅妈话里的意思,摆脱繁重的体力劳动,不再经历诸如撕裂服那样的窘事,在她以为应该是件幸运的事。而且在她即将进入古稀之年同样不再具备操持农田的能力时,那这种平地补偿的行为,也是对她这辈子勤恳土地的奖赏。


  尽管我对儿时童年的记忆如此深刻与眷恋,对土地改变了使用性质被夷为平川的行为有些许的心痛与不舍。但与那些一辈子服待土地并因此而得到解放的广大农民来说,这种转身还是值得庆幸的,毕竟他们的幸福不能简单地仰仗和依附在土地上。

  我想像着若干年后,我莅临曾经的乡村,不,那已经不再有乡村的称谓了。我回到曾经驻扎过我乡村的地方,是否还能辩析得出东南西北的方向,是否还会站在我三舅的阳台上,意识到我脚下踩着的或许就是当初小景家的院落、小健家的堂屋亦或是玉玲家很有些规模的羊圈鸡舍?

  土地还醒着,只是再也长不出庄稼,长不出很有豫中特色的赤心红薯,还有长满平川山根的红红大大的柿子。但我的亲人们还在,那里就仍然还是留着我永远念想的故乡,那些在我幼年发生的一切,仍然会在我想起还有故乡这个词的时候,充满了美好的记忆,它们会像胶片一样,放映在我心底的银幕上。
                         2018/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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