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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小脚奶奶

2020-09-17叙事散文风又奈何
小脚奶奶    每一张照片都是记忆大门的锁,打开它,走入弄堂、深入庭院,便有一段故事在时光的纸上跳跃,那是唯一的一段,每个人都不同的一段,只有自己才能真正了解个中滋味的一段。    这张照片里,我正直青葱年华,穿着暗红色的乔其纱外套,那是我

小脚奶奶    每一张照片都是记忆大门的锁,打开它,走入弄堂、深入庭院,便有一段故事在时光的纸上跳跃,那是唯一的一段,每个人都不同的一段,只有自己才能真正了解个中滋味的一段。    这张照片里,我正直青葱年华,穿着暗红色的乔其纱外套,那是我姐姐学裁缝之后最得意的一件作品:T恤的式样,当时最新潮的那款,只是领子压着层层叠叠的花边,左肩部略往下别着一朵精致的手工布制花朵,有两条带子斜穿到右肩,不知道这件衣服当时倾倒过多少人,只知道一向品貌俱佳、清奇孤傲的表妹都摇着姨母的膝盖说:“看,表姐穿得多好!多洋气!你也给我依样做一件来!”这是那时我听到的最爽心不过的话了!裤子倒是很一般的蓝布裤子,记不清布料;鞋子有点暴露身份,大拇指和小拇指处都开裂了,整只脚呼之欲出的感觉,每每看到都有些自惭形秽,如烟似雾地在心底里腾起,多年以后才知道那是自卑在作祟。    她梳着狗舔过般丝质光滑的发髻,用一个银簪子规整地别在脑后,那是用纹路极细的木梳沾水梳出的最佳效果,一张小脸漾着招牌式的微笑里透着精明与干练,脸上写满岁月的沟沟坎坎,鱼尾纹深邃地透着曾经的风霜,蓝色的带大襟褂子,阔到辨不出腰身,一条蓝色的绑腿裤暴露了身高的短板,不足1.5米,大长腿只能是奢望了,安静地坐在一把木椅上,翘起的二郎腿上,一只穿着绣花鞋子的小脚格外地醒目,醒目到我对这双小脚产生过极大的好奇。    不知道脚趾在被思想扭曲的过程中有没有对主人产生过憎恨?有没有对这种奇怪的审美产生深沉的厌恶?反正在小脚奶奶偶尔让她的脚脱离鞋子的限制、偶尔在太阳下晾晒的时候,我曾经对它们投去同情的一瞥,又曾暗自庆幸过:幸亏我不出生在那个时代!不然,也会跟小脚奶奶同呼吸共命运!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残忍?非让好端端的脚趾弯曲、变形,非让原本可以快步如飞的女子、风一样的女子,走起路来如企鹅般地摇摇摆摆,稍有不慎就会摔倒,更别提提上重物或者做硬活了?    我曾问过她:“不裹足行不行?”她答:“不可以,会没人敢娶!”我说:“那就不嫁!”她哈哈地笑出了声,竖我一个大拇指:“还是我娃有骨气!可是,不嫁的话,怎么会有你黑爹和你?”也是,我便陷入了深深的思考。那时尚幼还得不出现今的结论:谁又能逃脱得了命运的羁绊!这个命运包括一出生便要走的路和时代赋予自己肩上的责任,当然包括顺应时代的潮流、接受父辈的培植与期望。父辈要你结婚生子、要你成王成玉,小小年纪的你又岂能做得了自己的主?    小脚奶奶的身世堪称可怜,幼年丧母,酒鬼老爹每日喝得不省人事,小脚奶奶谈起她的这段经历的时候可没有寻常小女子的期期艾艾,而是满脸喜色地说:“跟着酒鬼老爹可没少吃了肴,顺带就学会了喝酒!”“肴”在我们那儿可是逢年过节打牙祭才能吃到的东西!想来她老爹是个吃光喝光借光的主,没钱也要赊着吃喝,这使她的不幸的童年里虽然饥饱不均,却也得了些口福。她从没埋怨过贫穷的出身,却埋怨过她老爹的一个决定:一场醉酒把唯一的未婚亲闺女许给了二婚的爷爷。    爷爷年轻时订过一门亲事,媳妇未过门,殁了;又寻一门亲事,风风光光把女人娶进门,刚生下孩子几个月,又病故了,留下个白白嫩嫩的孩儿,整日家啼哭不止,满庄借奶喝,本来家家日日都过的捉襟见肘,生养的妇女普遍给养不足,奶水仅供自家孩子喝,哪有余力喂养别家的孩子,没多久,孩子夭折了,我爷爷要死要活,我老太太只得托媒又说了门亲事,这便是小脚奶奶。    小脚奶奶进门才得知爷爷的真实情况:三代单传的独子、家徒四壁、备受欺凌、二婚、除了长得帅点,1米八的大个头,白白净净,别无长物,遂呼天抢地、泪流成河!我爷爷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婚姻,于是对小脚奶奶百依百顺:家由她来当,活由他来做!    小脚奶奶自打进了这个家门可是找对地方了。爷爷不是三代单传的独子么,不是因为门户小经常挨大户人家欺负么?小脚奶奶对着老太太立誓:“我给你们家生,生它一窝出来,等将来长大了,看谁还敢欺负我们!”老太太本来有点瞧不起这个小媳妇儿,出身不咋地、个太矮、人太瘦,也不大好说话,不知道能生养不?听这话果然很对自己刚强对路子,心里暗叹: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不是穷么,小脚奶奶跟爷爷说:“只有吃穷的嘴,没有饿死的腿,只要我俩并肩奋斗,就不愁日子没有奔头!”本来就好发号施令,1.5的将军指挥起1.8的兵来的时候,那是相当有成就感的。早晨四五点钟,爷爷就被小脚奶奶呼醒,起来喂驴、推磨,去炭窑推碳、下湖种地,忙到天黑才罢!小脚奶奶时时给搭把手,洗衣做饭奶孩子,里里外外忙不停,完全没有个娇小姐的风骨。闲暇时跟着东邻西舍学绣花缝补,虽然从小无人教,女红不咋地,粗针大线,但一家人的缝缝补补勉强说得过去,粗茶淡饭竟也把孩子养得结结实实。    只是有一条,我老太太不大会说话。小脚奶奶生的第一个孩子铁随了她自己,又黑又瘦!也就是我的黑爹。我老太太抱着在大街上玩,有邻居跟我老太太开玩笑说:“这个孩子的肤色貌相跟你走了的那个白胖孙子可没法比啊!”我老太太越看我黑爹越嫌弃,回头就跟那人说:“是的恁!真不如这个替了那个!”我奶奶闻听了雷霆震怒,屋顶差点给掀翻,把我老太太给吓得逃回娘家躲了起来。    我老太太在娘家就寻思:“坏就坏在一张嘴上,八成以后没好日子过了,也不会有人去接自己回家了!”没过多久,我爷爷就推着小绞车给驮回来了!我爷爷告诉老太太说是小脚奶奶下命令去的。战战兢兢的老太太回家了,小脚奶奶喜笑颜开的帮着拿包袱,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老太太吃完饭还是不放心就问媳妇儿:“还让我帮你看孩子不?”小脚奶奶忍不住揶揄她:“你家的孩子你不看谁看?就让你专门看你的这个丑孙子,早晚丑得你吃不下饭!”我老太太乐了,连说:“不丑不丑,再丑我也不嫌弃,我那不是说走嘴了嘛!”小脚奶奶咧着嘴风一样的飘了出去。
    日子如水葱般节节拔高、日渐丰盈,村庄老去、院子里的梨树桂花树老去,我的黑爹和他四个兄弟却在奶奶的哺育下健康茁壮地成长为了能为小脚奶奶遮风挡雨的大树了!妈妈来到这个小院,姐姐长到可以够着锅台、能够懂得跟五叔争食的时候。当年人强马壮的爷爷因为肺痨慢慢地瘦成麻杆了,才40多岁的奶奶也牙齿掉光,白发渐显,小脚奶奶不舍得花钱像别人那样镶一整套的,只用牙龈嚼食挨过了后来漫漫的40多年时光,何其伟大!    我懂事起,经常见到这样的情景:小脚奶奶盛出一碗汤,把煎饼或者馒头撕碎泡起来,然后把菜用刀剁碎混合在一起,呼啦啦喝的满嘴生风,我们常常戏称为“猪”食,那时候还完全不能够体会牙齿落光了的奶奶吃饭时的难处,骨头是不能啃的,只能喝些汤,肉也嚼不烂,想吃个萝卜苹果都得用刀刮成泥,本来在我们看来几分钟就解决的吃食,她要在嘴里不停地窝游窝游个没完,咂咂味道就吐掉!    一个爱美的女子,要有多大的勇气接受自己在42岁的时候一笑一牙不存的形象,满脸皱纹,嘴巴塌瘪,惦着小脚满世界跑,种种收收,采中药、喂猪牛,植桑养蚕,绣鞋垫、编筐笼、扎笤帚……把能攒到的每一分钱用来供五个孩子上学,让个个不是睁眼瞎由最初的奋斗目标变成活生生的现实。正是小脚奶奶的真知灼见让她的后代个个学有所成。    不是曾经有人说过一句这样的话么:“一个好女人,幸福三代人”!女人始终是家庭文化的核心,她的远见卓识足以影响整个家庭好几代的未来。我的小脚奶奶就是这样的好女人。    家里有客人的时候,晚年的小脚奶奶无论谁劝都不肯上桌,多年来她唯一的口头禅就是:“没牙落口的,让人笑话!”我的小脚奶奶其实一直是自卑的,对于自己牙齿的缺陷始终觉得抬不起头来,怕人嫌弃自己的丑样子,其实,她不知道,在儿孙们的心里,她是最美的!    我常常觉得遗憾,小脚奶奶的时代照相机还十分稀缺,我不能见到小脚奶奶小时候的样子、刚裹脚时的样子、成为新娘的样子、生下我黑爹时的样子、抱我入怀的样子……倘若能以照片结绳记事,我愿意穿越到小脚奶奶的旧时光里,用照片仔细地记录她平凡而伟大的一生,给她写本传奇的传记,以飨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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