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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一棵开花的树

2020-09-17抒情散文甄小竹
一棵开花的树文|甄小竹01进入五月,注定纠结在一场花事里。昨夜的雨骤风狂,让我担心起了路边的那棵丁香树。一夜无眠,想羸弱的丁香花,该是被吹落了。清晨,雨停了,风住了,我匆匆走在那条小路上,去看那棵树。三年了,丁香树依然只有拇指粗细,仿佛它将

  一棵开花的树   文|甄小竹   01   进入五月,注定纠结在一场花事里。昨夜的雨骤风狂,让我担心起了路边的那棵丁香树。   一夜无眠,想羸弱的丁香花,该是被吹落了。清晨,雨停了,风住了,我匆匆走在那条小路上,去看那棵树。三年了,丁香树依然只有拇指粗细,仿佛它将自己禁锢在了时间的洪荒里,不长大,也不凋敝。每年五月,固执地开着一树紫色的花。

  走近,丁香花朵落了一地,我弯腰捡拾起了几枚,放在手心。花朵还没有枯萎,带着淡淡的花香和泥土的混合气息,在掌心蔓延开来。

  初遇丁香花,是上高中时,在戴望舒的笔下,寻到了如丁香般的姑娘,彳亍在雨中,她忧伤的面容,是一朵忧伤的丁香花。在我少女能想象的空间里,固执地在意念间将丁香花定格为紫色,无限放大。我也一直以为,丁香只是栽在花盆里的,供人观赏、怜惜的小盆栽而已。而后唐磊的一首《丁香花》响彻在心间,至今记得唐磊略带磁性的声音:你说你最爱丁香花,因为你的名字就是它,多么忧郁的花,多愁善感的人啊!当花儿枯萎的时候,当画面定格的时候,多么娇嫩的花,却躲不过风吹雨打……

  真正见到丁香花,我想该是九十年代末期了吧。那年,刚踏入工作岗位的我,要远赴江南,去参加为期半年的理论学习班。还没有踏上去往江南的路,我便眉头轻蹙了。因舍不下爱人,可是委派我去学习的名单已经上报了啊!

  五月,草长莺飞的日子里,我踏上了去往江南的路。   02

  有人说,我的前世一定是秦淮河畔的江南女子,总让人感到有淡淡的忧伤绕眸,让人觉得骨子里都是轻愁。我听着这些话,总是浅浅地笑。我知道是因为母亲的早逝,让我的心跌在无法自拔的忧愁之中。那是一种刻骨的忧伤,不管岁月的河流如何向前奔走,都会在骨子里深埋,无法放弃,亦不想疏离。那是一种无人能懂的忧伤,只能在岁月里将其沉淀成慈悲与懂得。   新疆干旱少雨,与江南每日阴雨霏霏的天气相比,多了愁绪。本就多愁善感的我,仿佛被雨感染上了忧伤,终日眉眼里都有雨一般的雾气。爱人是细心的,那时虽然通讯并不发达,但一个月也可与他通一次电话。他从我的言谈中听出了我的烦闷与无奈,还有更多的忧郁。

  小于是爱人的战友,生在江南,长在江南,一个儒雅的书生气男子。

  人生有一种情感,没有血缘关系,却让人一生凝系,那便是战友情。那年,小于应征入伍,从江南来到新疆,而我的爱人,从大西北甘肃也来到新疆。一个江南的白面书生,一个粗犷的西北汉子,就此在军营里结下了不解之缘。三年,不长,却为他们种下了深厚的友情。兵营三年,摸爬滚打后,小于选择退役,爱人选择继续保家卫国。长久以来,他们保持书信往来。七八年过去了,小于早已是一名成功的缫丝商了。   商人总是有太多的关系网和我不懂得的手段。爱人的书信到达小于手中不到十天的时间,他便将我从枯燥的马列理论里“解救”出来。我随他来到了他的家,一个叫大麻镇的江浙小镇。

  我的记忆里,那天是下着雨的。我从车上下来,踏上小巷青石板的那一刻,心莫名地狂跳了一下。在烟雨丝丝里、在斑驳老墙前、在小桥流水下、在软柳摇曳中,我相信我把自己想象成了丁香姑娘,正撑着油纸伞,彳亍在江南的雨巷。我的眼睛有丁香姑娘一样的愁怨,不,不是愁怨,是江南的软柳细雨。雨巷尽头是小于的家。我缓缓走着,雨打湿了球鞋,打湿了裙摆。   小于推开院门,我与坐在屋檐下的阿婆(小于的奶奶)打了个照面。阿婆坐在躺椅里,微微闭着双眸,躺椅旁竹子小几上,一个留声机里正在“咿咿呀呀”地唱“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雨如珍珠,串成了一串,大珠小珠嘈嘈切切顺檐而下。我刚想出声,小于将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手势,我止住了声音。我顺着阿婆的目光瞧,却原来,那里有一棵开花的树,一树紫色的小花,正在雨中摇曳。   03

  我收起了伞,望着碗口粗的开花的树发呆。

  天空的雨滴,敲打在绿色叶片,又砸在地上,片刻就消逝了。一阵风过,紫色的花便在风中摇曳,颤颤的身形,仿若一位女子,在雨中摆弄身姿。有愁、有忧。香味,只是淡淡,夹杂着雨的气息,扑面而来,而后收住了身形,随风飘向远方。

  我看着树发呆,阿婆却睁开眼睛看着我。我回过神来,望向阿婆,她正打量着我,眼神与我对视时,略略停顿了一下。眼神里有喜悦,慢慢、慢慢漾开,如水波。阿婆起身,我忙去搀扶。阿婆拉住了我的手,一句“小囡女”让我听出了亲切。阿婆说着我听不懂的江浙话,比划着。小于笑,说阿婆在夸我呢。阿婆夸我什么,小于没说,我也没问。我看着阿婆,阿婆脸上每一个褶皱里都闪动着光阴的沧桑。我知道阿婆很老了,小于告诉过我,阿婆八十多岁了。   人老了,便将光阴坐老了,容颜里除了岁月留下的痕迹,全都是皈依的简静了。此时阿婆脸上却有一种时光留下的风姿,慈悲且静好!   阿婆看我久久地看那棵开花的树,让小于告诉我,树叫丁香树,花叫丁香花,我愕然。原本以为丁香只是花盆里的纤细小花,却不想原来丁香可以长这样大,一树的花,可以让人在花下忘记时光的流转,只留恋其花开的温婉。   往后的一个月里,我便与阿婆为伴。每天捧着一本《红楼梦》倚在阿婆的腿上。阿婆喜欢听越剧,留声机里重复着那曲“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每每听着,阿婆便看着那一树紫色丁香。看花开,看花落。嗅着香气,沉静慈悲。我的直觉告诉我,阿婆与这棵丁香树是有故事的。   一天,正是黄昏,小于谈完生意回家。这是长久以来,小于第一次这么早回家。小于的妻子也很开心,早早做了晚饭,我们四人坐在小院里。我坐在矮凳上,倚着阿婆的腿,阿婆拉着我的手。静静地注视着那棵开满紫花的丁香树。留声机里,还是那曲不变的越剧。

  那天,小于讲了关于丁香树的故事。

  04   小于祖上殷实,几代都是缫丝商。   那年,阿公刚满二十岁,已能独挡一面。阿公的父亲便打发阿公去外乡收蚕茧。正是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的年代。阿公在山里,遇见了蓬头垢面,饿晕在路边的阿婆。阿公救下了阿婆,阿婆告诉阿公,她父母都死了,死于战乱,只留下她一人在世间独活。阿公动了恻隐之心,让随从送上干粮,还拿出衣服,要阿婆换上。   阿婆换上了阿公的衣裳,梳洗干净、吃饱穿暖的阿婆瞬间就露出了清秀而温婉的容颜。在阿公宽大衣裳下晃动的纤弱身躯,灵动的眼眸,以及害羞低眉的样子,让阿公的心起了涟漪。阿公带着阿婆来到了于家。那年,阿婆十七岁。   门当户对,早已根深蒂固在于家。阿公的父亲,对于乞丐阿婆拒绝接受,还冷冷地对阿公说,阿婆如果要留在于家,只能是使唤丫头。如果日后能添个一子半女,也只能做小。阿公生性倔强,怎么都不肯辜负了阿婆。阿公与父亲僵持着。阿婆出身低微,没什么文化,却知书达理,对公婆更是孝敬有加。每晚为公婆烧洗脚水,铺被褥,端茶倒水,家里里里外外打点的面面俱到。即便如此,也没能打动公婆的心。

  阿婆因在外流浪多年,饥一顿饱一顿,落下了胃疼病,伴随着全身浮肿。郎中说,是因为受了寒凉,不但胃不好,肾也不太好。阿公为了阿婆,遍寻名医,吃了很多中药也不见治愈。阿公不知从什么地方听说丁香花有暖肾的功效,托人找来了一棵丁香树,栽在小院里,也就是眼前的这一棵了。每当丁香花绽放了,阿公便亲自采摘,晾干,为阿婆冲泡成茶,每日饮用。日久天长,阿婆的身体慢慢好起来。胃病好了,浮肿消了。

  05

  阿婆的命运是悲惨的。

  阿公只陪伴了阿婆三年。三年后,阿公得了绝症撒手人寰。阿公走了,阿婆没有流一滴泪。阿婆只是心死了,阿公去了,她是一个死人,元神已出窍。阿公走了的第七天夜里,阿婆推开了上房的门,将不到三岁的小于父亲放在公婆的怀里,没有泪水,只有空洞的眼。她默默转身。两岁多的孩子突然哇地一声哭了,也许他也意识到阿婆想离开他了。

  婆婆早已看出了阿婆想随了阿公去,她抱住了阿婆,又将小于的父亲放在她怀里,小于的父亲死死地攀着阿婆的脖子,不停地叫着妈妈。阿婆回过了神,和婆婆抱头痛哭。在小于父亲的哭声里,阿婆活过来了。公婆也承认了阿婆这个儿媳,名字入了祖谱。对于一树丁香,阿婆更加用心地照料了,每年浇水、施肥,从不放松。阿婆说,丁香树是阿公留给她的念想,她看着丁香树,就仿佛看见了阿公正在丁香树旁为她唱越剧“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丁香树花开花落,阿婆在日月星辰下,看一树花开,又凋敝。   后来,小于的父亲出车祸走了。阿婆白发人送黑发人,悲伤将阿婆掩埋。那年,丁香树因疏于管理,有了即将萎谢的迹象。阿婆毕竟是坚强的阿婆,当她看见了那棵丁香树不开花,有了枯枝败叶时,她蓦然惊醒。她说所有的悲伤,所有的疼痛都是岁月馈赠给她的礼物,她只有双手接着,努力活着。   丁香树在阿婆的照料下,重新发出了新芽,它又一次活了。每年,一树花开,馥郁枝头。

  我含泪听完阿婆的故事,还有一树丁香荣枯起落的故事,心绪起伏,其实,我晓得,阿婆的人生远比故事艰难。   一个月后,我要走了,院子里的丁香花还没有凋零。那天,阿婆就站在丁香树下送我。我走出了院门,带走了丁香花的故事,还有坚强的阿婆岁月下生香的容颜。   从此,每到这个季节,我便想起阿婆,想起丁香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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