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如雪

　　其实在想到如雪的时候曾起一念，为什么要如雪呢，真的如雪吗？好像也不完全是。印象中，雪有的不仅仅是白，还有晶莹，还有飘逸，以及寒冷、短暂、简单、安静。
　　现在看来，念及如雪，还是习惯性的思维吧，似乎在两种事物之间建立一种联系，才更容易描述，更容易理解。或者说，这种描述更接近于文字性的描述习惯。
　　曾有一念起，不说如雪不好吗，就简单说一树杏花白。嗯，也可。
　　那是一棵小杏树。如果不是看到过树上结的杏子，我根本不会注意它是什么树。它站在草坪上。地上是草皮，很普通的那种草，长高了以后，会有工人用割草机来修理整齐，空气中会弥漫好闻的草味儿。草坪被设计成圆形或半圆形，以花砖和冬青隔开，间以高一点的树。那些树我多半叫不上名字，能叫上名字的只有柿子树。那棵柿子树也在门前，比杏树高，长势一般，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夏天的时候也曾挂着几枚柿子。相比柿树，杏树要矮小得多，却显得生命力极其旺盛，沿着枝干结出一串串的青杏。我在别处见过杏树，要比它高大得多，可能是品种不一样吧，结的杏子比较大，数量却没有它结得多。看着枝干上一枚挨着一枚的杏子，内心由衷地赞叹生命的奇迹。
　　知道了它是一棵杏树，在它的枝干上冒出芽孢的时候自然心生期待。一场暖风过后，它果然不负众望，一树如雪，盛大得让人想要流泪。
　　是众望吗，好像并不是，除了自己，我不知道有谁会关注它，关注它的花开，以及花落。
　　众望与否其实并不重要了，在一场花事的郑重面前，还有什么是重要的呢。
　　在这里我用了郑重。是郑重吧。其实呢，郑重与否也并不重要了。说辞而已。该有的份量自然在心里。或者说，份量与否也无意义。作为一棵树，它是自己，花开花落只是平常，无语而言，胜似一切描述。
　　我庆幸自己与它的遇见，以及认领。
　　我不知道它是哪一天来的，来自哪里，是谁种的，缘于什么样的起意。细想想，任何一件事物，其背后都有着既庞大又细微的缘际。否则，怎么会有这一树如雪，如何会有这场遇见。
　　看着那一树杏花白，自己的神情有些恍惚，似乎眼前这一幕不是真的，像是一场梦。可是它就那么真实地立在那里，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成了背景，楼房，车辆，草皮，等等，还有鸟鸣声。在它的绽放面前，那些背景黯然失色，陷入长久的沉默。那一刻，我听到了一声叹息，轻轻地，却真实如镜。
　　记不清第一眼看到它是在什么时候，也记不起它在视野中消失是在什么时间。或许这些记起与否并非重要吧，在一棵树面前，在它的安静面前，能有什么是重要的呢，即使某一天，它一树如雪，言语慢慢。
　　我从它身边经过，一日，一月，一年，我把自己走成了过客。在它面前，我的耳边响起过《油菜花开的季节》，响起过《随愿而来》，响起过《Con il Tuo Nome》，以及《Mercury》，那些声音如影如随，轻盈如雪，简单得像一阵风。在风中，我看到自己穿过清晨，经过树丛，泪如雨下。那一声声询问，我知你呀，我知你呀，如鼓如磬，如海水冲向沙滩，光亮迷了双眼。
　　一个人说，做一件事，坚持十八天，会慢慢成为习惯。细想想，去论坛写字超过了十八天，暂时的离开，也超过了十八天，一个一个的十八天连接起来，人整个麻木了。我以为自己会从此离开这里，以为自己会从此失语。我不知道这对自己意味着什么。直到看到它，看到它的一树如雪。
　　我知道它在说话，以自己的方式，以一棵树的方式。
　　我知道自己在说话，以自己的方式，却不是以一棵树的方式。
　　一棵树的方式是什么呢，简单，安静？不得而知。或许一念起，或是在说出方式这个词的时候，我已经和一棵树的真正方式背道而驰了。可是自己又没有别的办法，因为文字于我，不仅仅是工具，更像是一条道路。在这条道路上，我，一个人，前行，朝着灯盏的方向。
　　我知道前面有灯盏，有移动的光亮。
　　细想想，有多少日子没有看过夜空了呀，这里的看不是寻常意义上的看，更像是一种寻找，找寻一个可以将心安放的地方，或者是，与自己相似的那一颗。
　　记得小时候，在夏天的夜晚，经常看天上的星星，看月亮，听虫鸣如织，看得枯燥乏味，听得如梦如幻，也从来没有想过心之安驻。或许，那正是无心的年纪吧。
　　那么现在呢，自己算是有心了么。不得而知。所谓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又何来的有无呢。
　　如此说来，所谓的一树如雪又算什么呢，更不要说自己的看见听见与经过，连同遇见与认领。
　　那么一树如镜如何？可是在那句菩提本无树面前，一切的言说似乎都是多余的。
　　参延法师说，心念笃定，林必成荫。在这个春天，他一直在种树。
　　在某个春天，有一个人种下了一棵杏树。那个种下杏树的人有何心念呢。
　　在这个春天，我看到了一棵树，看到了一棵树的春天。我描述它，一树如雪。
　　在这个春天，在我描述它的时候，那一树如雪已经黯然褪去。我走上前去，看不到一枚残瓣，像是根本没有来过。可是我知道，在那些花朵停驻过的地方，正在经历一场孕育。
　　一树如雪。一树如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