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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桃源梯田,或一种绝世风光

2020-09-17叙事散文剑鸿
1在桃源,大概有一刻钟左右,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的山峰,沉迷在一种通体透明的内心安详里。这种凝视是你在城市里做不到的。城市的喧闹适合驻足一瞥,用得是眼,而大山里的凝视,仅仅目光是不够的,必然投入整个灵魂。眼前的山峰,群拥于天地间,或俯或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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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桃源,大概有一刻钟左右,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的山峰,沉迷在一种通体透明的内心安详里。这种凝视是你在城市里做不到的。城市的喧闹适合驻足一瞥,用得是眼,而大山里的凝视,仅仅目光是不够的,必然投入整个灵魂。

  眼前的山峰,群拥于天地间,或俯或仰,或蹲或坐,或远或近,或明或暗,在淡淡的水墨意味里传递出永恒的沉静和神秘。恒定如大山般的苍茫深邃,总能给心灵以激荡和洗涤。此时此刻,我和群山并肩携手,头顶白云。近处的村庄人家点缀在一片翠色中,清晰可辨,远处云雾缭绕的山顶现出一缕幽蓝。没有阳光,只有凉爽的风拂动衣襟。山风是随着一阵云雾席卷而来的。起初,这阵云雾从山背后探出头,然后挺身包围山头,造成一座座悬于云端的孤岛,接着排成长阵,从峰谷里汹涌而出。

  山的形状,水的姿态,浪的气势。天地壮阔,有大美而不言。在天地壮阔的大美之前,望着缓慢移动的云山雾海,你仿佛能听到惊涛拍岸的回响,竟一时凝立无语。

  叫桃源的村子越来越多,但以白云命名的村子却不多见。到达桃源村之前,我们顺着盘山公路,先后经过了白云村,梯岭村。人类的生活逻辑以顺理成章的方式显示在地理之中,经过白云,爬上梯岭,便是桃源。这与其说是一种生活逻辑,不如说是经由跋涉抵达大境的哲学。难道在惯于命名的先民那里,早就深谙这样的哲学,窥探了桃源与跋涉的隐秘联系。

  在与青山白云对视的一刻钟里,有几声鸟鸣腾起于山谷,恰好和脚下的流水相和,给人一种庄严的静谧感。下山后,我心头忽然萌生出一股短暂的悔意,我悔恨自己太过矜持,错过了直面大山的机会,居然没有借机大喊几声。   2.

  到桃源的目的,是为了看梯田。

  梯田就在青山云雾间,层层叠叠盘绕在山谷和山腰。尽管灵性和想象力被山下的庸常生活日益磨损,但面对漫山梯田,磨损的灵性和想象仍然能够迅速修复。当梯田以其巨大而强烈的意象灌入眼帘,很容易将它们与盘绕的龙、天公的画等事物联系起来。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你根本没有见过盘龙天画,但除此之外,又似乎无法找到合适的意向形容盛大辽阔的梯田之美。如果尝试从高空俯瞰,你会怀疑这些梯田是旷古之初天地赋予大山的自然纹理,宛如佛祖展开的贝叶经,或者自然之神举步踏过的天梯,隐藏着无数渺小人类所不能知的密码。

  因为时值夏季,梯田里的禾苗长势正好。青青禾苗和苍翠山色融为一体,我们所能见识的只是随梯田错落层叠的满眼绿色。山风一过,稻浪起伏,满袖清香。同行的伙伴说,春天和秋天的梯田最美。我虽然没有春秋入山看梯田的经历,但传布网络的桃源梯田到处都是,据说中央电视台还做过专门报道,喜爱登山摄影的人士也专门搞过评选,将桃源梯田纳入“世界最美十大梯田”。其实又何必世界最美?你来过这里,用目光亲自抚摸过这里的田野山岗,探寻过梯田的颜色和纹理,它就是你一生中最美的风光。还有什么比人生最美再撩人的风光?

  遗憾当然是有的,但以后的春秋就此多了一些期望。我希望春天再来,那时的梯田里盛满天光,天光里徘徊着几朵白云,我可以和白云一起看犁人耕种,春雨漫山,看桃源山上桃花开。我也希望秋天再来,秋天的大山身披彩衣,在十月的风中拓展长裙,梯田是山裙的褶皱,装满山里人淳朴的悲欢。   3.

  我一直以为,住在大山深处的人是有故事的。故事并不是传奇,传奇容易忽略主人公的面目和他们的真实表情,而故事意味着真实历史的某些机缘和抉择,意味着某种背负和企望,意味着战火中的隐匿和对安宁生活的无限向往。

  我们抵达桃源行经的几个村子,大部分居民都是客家人。我对客家人了解不多,对客家的历史和风俗也知之甚少。在我的印象里,客家人是一个特殊族群的符号。这些人的先民从中原地区浓烈的烽烟里脱离苦海度过长江,带着古朴的汉文化印记和对苦难的记忆翻山越岭,进入岭南,与当地的侗族、畲族、瑶族人杂居在一起,世代通婚,千百年繁衍,逐渐形成鲜明的部族文化特征,成为人们眼中的东方吉普赛人。

  客家人以热情好客和勤劳淳朴而为世人所知。在我有限的客家人印象里,他们的田地整齐,杂草不生;他们的庭院有序,物什整洁,甚至连柴垛也垒得一丝不苟。我们翻过几座山梁,饱览梯田风光之后,在即将开始午餐的门口,一字排着几口干净光洁的搪瓷脸盘,脸盘里预备着温水和崭新的毛巾。领路人肖平是当地旅游部门的负责人,他热情地招呼和引导我们洗手净脸,并告诉我们说,这是客家人待客的最高礼仪。

  事情的性质因为礼遇而变得庄重起来。再普通不过的日常细节,因为饱含了主人的情义而让我们陡然间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仪式感。一些熟悉而陌生的仿佛丢失的东西重新回到心里。我相信同行者都感受到了这种东西,因为整个洗手净脸的过程是在静默轻缓的氛围中进行的,躬身垂手,打湿十指,然后展开毛巾,轻轻揉搓,认真拧干,挺身昂头,将温热的毛巾覆盖在脸上,洗净尘垢,面目一新。这种氛围你无法打破,浸染其中,你心生敬畏。直到走向餐桌,我们才开始寒暄。

  古人说,礼失求诸野。在走向梯田的过程中,我们被这藏在大山里的“礼”结结实实地浸染了一回。   4

  望天丘,也许是遗落在农耕文明里的一道未解难题。因为无法灌溉,因为只能将收获的希望给予老天爷,所以才有这样无奈的称呼和命名。我们去的望天丘,是一处景点。

  在群山包围的山谷里,一座矮岗上都是梯田,遥遥望去,如同地形图上的等高线。这算不上比喻,反过来说,或许地图上的等高线正是受梯田的启示而有。在山岗顶端,也开垦了一方稻田,像朝天放平的一个盘子,禾苗郁郁葱葱在上面绿着。人们将这里称为“望天丘”。再也没有比这更加名实相符的望天丘。在摄影师的镜头下,春天的望天丘水光明亮,与苍天对望,像极了一只仰视蓝天白云,敬畏日月星辰的大地之眼。

  客家人将世世代代的勤劳奉献给了大山。没有道路,就用脚在山上踩出小径;没有屋宇,就用泥土和砂石打垒,筑起房屋;没有粮食,就依山就势,用双手和锄头在山岗上开垦出一级一级的梯田;没有灌溉,就引导山泉和溪水,浇灌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所谓“客家”,不仅仅是把陌生人当作客人热情对待,更重要的,是把自己当作天地宇宙的客人,虔诚谦恭地伺候山水和土地,耐心地等待着收获和希望。

  在俯望梯田风光的同时,我凭借着自己仅存无几的农事经验作了一个短暂设想。我设想自己是一个躬耕梯田的农民,如何翻越那些山岗,跨过那些沟坎,如何借锄头之力求得野草的宽容和禾苗的赐予。有些情景是不可设想的,客家人耕种的目的在于收获,不在于风光。而对于我们这些行走猎景的人来说,埋头梯田挥汗耕作的劳苦,显然被屏蔽在风光之外。

  一路走,肖平也在一路介绍景点的规划和建设。可以想见,未来桃源景区各种设施会越来越好,吸引的游客也会越来越多。在望天丘附近的山梁上,有两户人家。住房是改造后的土坯房,墙上挂着灯笼、蓑衣、犁耙,斗笠等农用之物。屋顶以粘灰白砖勾勒。远望之下,青山白云与白墙黑瓦相映成景。房屋的檐下,挂着一幅红字牌匾:望天丘客栈。   5

  望天丘客栈的女主人姓甘,眉目清秀,皮肤微黑。我们围着屋里的八仙桌一坐下,桌上就摆满了各种客家小吃。在与女主人短暂的攀谈里,我们获得了如下信息:

  客栈是随着进山的游客不断增多而办起来的,政府有些资助,最主要的是拆除了原来的土坯房。新房保留了客家风味,二楼安排了几个客铺,供游人落脚寄宿。梯田风景最好的春秋时节,客栈一夜最多接纳过十二个客人,每人八十元的消费,包吃包住。当被问及还有什么需要时,女主人显得有些激动,特别强调说还没有装上宽带,还没有wifi信号。她可能误认为我们是扶贫挂点干部,或者下乡调研帮助解决问题的干部。

  主人有两个小孩,大的孩子在镇上中学读书。小的还在村小上小学。学校里只有十几个学生和一名姓吴的老师。肖平和山下的吴老师取得了联系,本来我们想借机会和吴老师见个面,顺便多了解一点情况,但因行程太紧,终于放弃。

  除了耕作梯田之外,客栈主人在农闲之时还会上山采集一些山货拿到集镇上去卖,比如苍耳、春笋等。我们追问着要女主人多说出一些山货的名称,但她不知道如何用普通话向我们这些人表述那些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事物。事实上,即使她用客家话说了出来,我们这些城市来客也可能茫然无知。

  这些信息虽然如此零碎,却也让我们在欣赏梯田景色之余多少了解了一些山里人的生活。实际上,在这些零碎的信息外,有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那就是随着人们对于城镇生活的向往,走出大山,走向城镇的山里娃正在日益增多,若干年后,被人们视为最美风光的梯田是否还有人愿意耕种?面对劳动力日渐减少的情况,梯田又将会是一种什么样子?今天吸引我们的、被我们由衷赞叹的桃源梯田,会不会成为一种绝世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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