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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佳期如梦

2020-09-17叙事散文房子
佳期如梦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宋)秦观《鹊桥仙·纤云弄巧》笑靥如花,是说在姑母房间里,看那花的人,她眉眼间的神,惊掠了我。她象一滴墨洇开的影子,显露出修长的身形。我忽略了屋子西墙那面镜子,而陪她站在一起的

佳期如梦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宋)秦观《鹊桥仙·纤云弄巧》
笑靥如花,是说在姑母房间里,看那花的人,她眉眼间的神,惊掠了我。
她象一滴墨洇开的影子,显露出修长的身形。我忽略了屋子西墙那面镜子,而陪她站在一起的,是一盆没有开放的海棠花。她穿着暗花旗袍,神情略显忧郁。我没多看一眼,就低下头,走到外边的阳光下去了。
那天,她和姑母坐在竹椅上谈话,我从隔壁单间小屋走过来,掀开乳白色竹帘就闯进来了。她似乎吃了一惊。姑母让我叫她肖老师,我叫了,她朝我点头。我倒了一杯茶水就出去了。我一直记得,最初那一刻,她瘦长白净的脸,看上去那么虚弱,但她说话的神情,有着令人安心的光泽。
下午,我几次进那个房间,她们一直谈话,常发出会心的笑声。我大约听出她向姑母谈论学校的事情。那半开的窗口,一道阳光切割着她们身后的空间。那就像个梦幻的带子。我倒水时,看到她把手伸向姑母灰白的头发上,取下一个大约是竹席上的琐屑。姑母的生活很有规律,每天午休到下午三点起床。她来的那天,大概是三点一刻。
我回忆起那天,房间里一种过去不曾有的气息。房间靠近西墙的地方,放置了三盆花,那些花还没有开,有一些骨朵,平时姑母房间里是清新、干净的,却没有香气。后来,每次她到这儿来,那种香气就出现了。我猜想,那或者就是一种香水的味道。少年的我,尚不知有香水这回事。她走了之后,我问姑母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姑母迷惑地看我:没有,什么味道也没有。
那些日子,除了上学吃饭睡觉,姑母不允许我走出房间。伴着微明的光亮,日夜苦读。我常面对房间发呆,看着墙壁上,贴着各种需要背诵的小纸条,闭上眼睛,那一行行的文字就钻进了脑袋里,而那天下午,在一行字里,突然闪现出一个人的身影,然后就是一张白净的脸,随之,声音也袅娜着响起来了。我发现是肖老师,吓了一跳。这一幕轰然推倒,我内心的一面墙,豁然敞开一个空间。我看到奇异的景象:小树苗在长粗,枝上嫩芽由鹅黄变绿,迅速变成人眉目大小了。
我想到,春天很久了。那几天她来的勤,我们常在饭桌上吃饭,她夹菜到我碗里,眼光几乎不在我面前停留。姑母微笑着,说我从她乡下弟弟那儿来,在这儿读书。我默默低头吃饭。抬头看见她的脸,像绸缎,像云彩。
后来一天,姑母收到一封信,是我学校的一个男老师寄来的,厚厚的一叠。我站在一旁,看信封字体像一个男人的。姑母声音很大地说:你既然认我做干妈,我也就得说,这个男人不能答应。好男人多的是,你选他的话,我就不认你女儿了!
我被姑母的声音吓着了,自觉情势不妙,悄然走开。那一刻,我看到她低着头,眼泪一颗一颗滚落下来。我从姑母提到的那个人的名字里,想起那个镶着金牙的男老师。他在我班级上,代地理课。晚饭后,我在门前小院子里站着。她走过来,我竟然心像打鼓一样,砰砰地跳起来。
她抬头看天。我像钉子钉在地上。她说:今天月不圆呢,可是星星很明亮。我随她的话去看天空。她向我转了一下头:在你语文老师那,看你写的作文了。郑板桥和他的私塾老师出门走过小桥的故事。她兀自诵出:“谁家女多娇,何故落小桥?青丝随浪转,粉面泛波涛!”
她知道我不久前发生的那件事情,忽然就笑了,轻轻地,有点忍俊不禁:“‘’谁家女多娇,何故敲门响,三分像认真,七分多莽撞。’你改的好呀。你班主任小题大作,说你耍流氓,弄得全校都知道了。那女生的家长还找到学校来。校长给人家解释,让我传话给你姑母,说要批评教育你。”
她一直那么说着,语言轻得像一股颤缓的流水,带着抚慰和幽柔进入到我的内心。我紧张的内心缓和下来,不无委屈地说:那天,的确是一个女生敲错了门,我刚好读到这首诗歌,就拿粉笔写在墙上了……
秋天之后,一个傍晚,姑母说她要来家里吃饭。我在那段时间,听说金牙老师经常约见她。他们一起去过学校西北角的一片杨树林。我忆起不久,她和我谈宋词,背诵的那首秦观的诗。“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她说,宋词好美。说古人的心思,和我们又有什么不同呢。
中考结束后,整个夏天,我依然呆在那个书房里。无事可干的我开始背诵一本课外阅读的古诗词。某天,同学来找我,说肖老师出事情了,肖老师怀孕了,离开了学校。
没过几天,一个晚上,我在屋子里读小说,听到轻巧的高跟鞋声,从西边小路上,传过来,声音越来越响。我悄然从屋子里跑出,手里捧着一本书,站在院子里。她从小路暗影里走过来。头发挽着发髻,一件深蓝色旗袍,手里一个精致的黑色小包。她抬头和我打招呼,忧郁的面色,忽然舒展,露出雪白牙齿,她收起笑容时,面容多了深色灰暗。
她和姑母关在里间房里,两三个小时。我不知她们说了什么。出门时,她们很平静。姑母甚至帮她扯平了褶皱的衣服。晚上,姑母说,你肖老师出远门了。下学期,不在这个学校教书了。我问姑母:她去哪里了?姑妈半晌才说:去南方了。
次年暑假,我从考取的一所专业学校回姑母那儿,走过那条小路,站在粉笔写过那首打油诗的墙前,忽然发觉我长高了,也许从那一刻起,觉得这地方变得狭小、昏暗。地上的的落叶,一片片的,树叶的气息里,一种好闻的味道,夹杂着植物特有的苦香。
姑母从屋子里出来,迎我进去。在饭桌上,谈起她的干女儿。说她领着孩子来的,带来一些衣服和还有南方特产。我问姑母,她结婚了吗?姑母说,没有。我没再问什么。晚上,我从那条小路走到了学校西北的那片小树林。那里空无一人,我看到的每一树都是孤独的,看久了,能感觉到死亡样子。
我走时,姑母唠叨着又说了她的许多事情。我好像记得,还说过,她每年都会来。我后来却没有见过她。多年之后,那个学校被拆除了。我在车上,路过那地方,看到的是一片楼房。当我转身,从脑海里浮现出来的,依然是那片树林,那条小路,以及小路通向我住过的那个房间……
我看到了隐形的时间,深陷入荒凉。那片旷野,那些被涂抺了别的色彩的地方,散布着树叶和风吹落的花瓣。在我的意识里,那是让我变小又变大的一片天地。我仿佛看见,一个人生了翅膀,沿白色的光在飞,飞到了天上。
2018年5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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