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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乐园旧事

2020-09-17叙事散文摇曳风铃
我们举家迁往长乐园应该是上世纪的七十年代末,之前在一个叫菜市街的地方住时,有点吵杂且房子太小,已经满足不了我们身体日益发育成长的需要,特别是用水的艰苦,总要到很远的地方挑,十分不便。所以对长乐园早已憧憬好久。那是我父母单位的家属区,房子是方

  我们举家迁往长乐园应该是上世纪的七十年代末,之前在一个叫菜市街的地方住时,有点吵杂且房子太小,已经满足不了我们身体日益发育成长的需要,特别是用水的艰苦,总要到很远的地方挑,十分不便。


  所以对长乐园早已憧憬好久。那是我父母单位的家属区,房子是方方正正的,盖得很规矩,很整齐,也很结实,不用担心雨天房子会有漏水的威胁。重要的是有独家的小院,像北京缩小的四合院,长成少女的我们有了自己的小天地,可以用来保护隐密。

  这里的家与家之间被一面露天的围墙隔开,打开院里的门,相邻的两家与各自对面的两家又组成一个方方正正没有围墙的露天大院,过往着行人,也与熟识和陌生者相遇。出门向左向右都有公共水管,虽然供水有固定的时间,但省去了长途挑水的劳顿,仍是值得庆幸,水管旁边分别立着两根高高的电杆,照着黑暗的大地,也照亮着黑夜里上下班和喜欢在夜里散步的人。

  对于脏乱差的菜市街来说,这里更能显现出城市的优越,不过能居住在这里的,都是有了一定年限和工龄的职工才有资格,然后这些具备基础条件的职工们才带着他们的家眷享有与社会职业者不同的居住环境。

  当然,我先前的邻居们也是分外艳羡这块地方的,就像当初我听到即将搬至的消息时,忍不住多次跑到旧居的山后,对着那块飘着一块块白色被单的地方露出向往的笑容一样——那时候春节将近,各家都在被太阳照耀着的地方晾晒着打扫除清理出来的物件,特别是床单被单,远远的看去,就像露天挂着的宽银幕,等待着放映黑白或彩色的电影。我对那个地方的向往,就是天天独自跑到山上的河堤朝那个地方远远地眺望,然后幻想。而几天后,我跟着家里简单的家具行李,就居住在了宽银幕的背后。它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长乐园。这是我父母用工龄换来的房子。

  通往长乐园的路当时有三条。东西方向以河堤为路,是七十年代初兴建引水灌溉工程时修建的,我们这里只是百里河堤的一个小段落。渠水日夜不停地从我们脚下的黑洞里穿流而过,永不疲惫的样子。一条由南向北攀登的路与另一条同样由南向北仍然攀登的路相向而行,都是由无数的Z字组成,只不过一条是小路,只能用腿丈量;一条是加宽的Z字,可以行驶车辆。

  这是我们上山和下山必须的路线。

  说山有点夸张,是长在半山坡的一个平地,我估计当初是把山凸出的部分整体削平至水利渠的脊背上。它背靠的是塬,也叫山。那里植被茂盛,有很多参天的大树,都个家属区都被绿荫遮敝覆盖,可以想像它存在的年代。通常我们把回家和出门,一律称作:“上山”和“下山”。也不过海拔五十米吧。

  所以我先前的邻居在我家搬来后,利用春节的走亲,接二连三地来到我家,他们来的时候,坐在床上椅子上或低矮的小板凳上,和我父母说着夸耀的话,言语间流露出羡慕的表情。他们一批批地来,又一批批地走,耗掉了我家很多的瓜子花生和糖果。

  大人们都是一个厂的同事,孩子们也大多在企业子弟学校,只是我们一直在社会学校就读,那于他们基本都是陌生的,但天天共用一个水管,也能很快有自己可以说话的人。

  长乐园的房屋矩阵排列,从高外望下,像是一个个方队。八家或十家为一个单元,背靠着背,组成一个个一致向外的堡垒。我感觉这种建造结构像是有个巨大的机械,将这些方阵从天降下,放在一块块预备好的平地上,一个连着一个,组成这个家属区特有的建筑风貌。每个方块之间又有十字架的路通向每家每户。

  因为是纺织厂的家属区,所以我会经常看到,一个个白色的发帽游弋到山上,又飘到山下,上下班的时段是浩浩荡荡的,伴随着人声笑语。

  那时候我正上中学,有了父母之外的房间,在他们上班的时候我可以带同学到家里来,继续着在学校没有说完的话题。我也可以趴在简易的书桌看一天的书,课本或是其它的读物,很多国内外名著都得益于它的相伴,高中毕业后,我的涵授中文自修一半课程也是在这里完成的。

  我也很喜欢夏天的晚上,那时候风扇还不普及。入夜的时候,家家门口都会铺一张凉席,坐着家人或是邻居。我们手里拿着扇子,一面轻轻挥舞,一面滔滔不绝,一直到夜深人静了,凉意和睡意渐起。

  我记得那时,与我们相邻的方块里,住着一对知识分子。女的当时应该有五十多岁,声音轻柔,面相姣好。有一天我看到一些孩子们围着她,也好奇地蹲在那里,听她嘴里发出的声音。她在给孩子们教一首英文歌。“嗨派妞也,嗨派妞也,嗨派妞也吐有欧”。她的脸在路灯下那么慈祥那么美丽,每一个音符从她嘴唇的缝隙里吐出来,清晰温柔。以至多年后,我听到这首歌就想起她的样子。那时她教我们的歌,我参加工作才知道它叫生日快乐歌。

  听大人们说,她当时和作为右派丈夫一起来我们厂接受改造的,大人们都远离着她,平时都是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愿意和她亲近。我始终没有见到她的丈夫,说是在工厂里做工,总是早出晚归。我的印像里,她总是穿一件干净的白的确凉短袖衫出现,洗菜或是倒垃圾。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再也不曾见过他们。听说平反后搬走了,去了哪里,没人知道。但是那首英文的生日快乐歌我一直都记得。直到今天。

  我家对面住着一对夫妇,男的是科技人员,那时天天忙着学英语,背单词,据说是翻译设备资料。女的在财务部门工作,干练却不失温婉。夫妻二人总是“师傅”相称,恩爱和谐。他们的两个女儿都有很好的教养,相继考上大学就是佐证。与他们并排的是与我们一样的普通人家,四个孩子,日子过得不咸不淡,潦草却踏实,长大后的孩子没有成为中流砥柱,活得风轻云淡也算幸福。与我家同朝一个方向开门的家长,在那个时候就聪明了很多,他们不允许自己的孩子与同样“聪明”的我来往,觉得我太执拗,不够乖巧听话。他们的长女与我同岁,我自认为相处地较好,但有次我想借用一下她家的方椅,被她以各种借口回绝,令我自尊小小受伤。我以为他们的家庭教育很严格,将来定会培养出尖拔座的人才。不巧的是,在这个两两相对的方块组合里,他们活得很悲摧,孩子们有长期生活无着落的,也有吸毒管教的。
我参加工作后,出落的有点像模像样,工作环境也较为风光,回去探望父母偶尔见到一直很有些傲骄的长女时,发现她的眼光在我身上停留的有些匆忙和游弋,我不用抬眼和她对视,就知道,她在暗自对比中的相形见绌,于是便微笑着扫她一眼算是打招呼。他们当初对我的轻漫遭到了无声的回击,我的卑鄙使我满足。

  因为长辈们年龄的相仿,我们这一代其实能更好地融合相处。上学、放学以及毕业后到工厂短暂的实习,我们都会相约一起,建立了较为难忘的感情,一直到我离开父母的身边,到了外地工作,然后结婚生子,回家的次数很有限了,见到的故人也越来越少。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们的父辈们经历了岁月的更跌,体力与脚力不及从前,于是山下成了我们再度搬迁的方向。我家是1991年底第一批离开这里迁入楼房的,之后,分批迁走。到新世纪初,过去的熟人都被年轻的面孔置换了,我家的房子也几易其主,最终在原地被人工推平。

  后来有几次去看过旧屋,一次被年轻人居住着,一次被夷为平地,一次看到堆着建成筑垃圾的地上长出了半人高的草,还有不成型的树,但我仍能准确找到我家的方位。长乐园靠北的区域像荒废的草场。

  其实,我在这个似被空降下来的方型窠穴里昼夜厮守不过五年多时间,就到了外地工作。回家停留都很短暂,一些人和事逐渐淡薄。等我有了整块时间来回望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时,也颇为感慨。

  在后来的梦里,那个方型建筑物不至一次地进入,都是我所熟悉人和事。短短几年时间,我几乎走遍了长乐园所有的角角落落,熟悉每一寸土地和依偎在土地上的植物,同样也熟悉进入长乐园的每条途径。哪条路上开过什么样的花,路边种着什么名字的树,哪个拐角有什么标志性物件等等,我都记得。曾经作为纺织厂职工疗养歇息的有些古旧的建筑,现在仍然完好地保存着,里面是木制的地板,走在上面还会发生吱吱牙牙的磨擦声。

  作为最早的家属区,身居半山坡的长乐园不仅使每一个住户享有独立而又群居的生活空间,对厂里而言,至少在安置职工向山下的楼房平稳过渡中起到了舒缓作用。

  一直不知道长乐园名字的由来,只是听说解放前,这里是这个厂的投资创建者休养生息的地方,想想后来规划后被我们居住,也是十分幸运的。毕竟这里远离尘嚣,树木成林,空气清新,就连呼吸也一定比山下顺畅的多。

  长乐园应该是我众多迁居地之一,于我父母而言,它的意义或许只是延续柴米油盐和衣食住行的一个节点。对我不同,我是从这里走向外面的,我触膜世界脉搏的时间就在于我带着自己的行李踏出这个大门的一瞬间,我告别了这个山居,也告别了我的少女时代。我的成长不仅仅在于日历的更新和年岁的更替,更在于在这个安静的小院里,大量地阅读,使我的眼睛和心灵一起明亮了,小院里那棵香椿树是见证。那是我父亲在搬来后不久种下的,连同它一起的,还有很多叫不上名字的盆栽花草。

  香椿树早已不复存在,大约和那些百年的老树一样被迁移和利用,但长乐园的故事却仍在继续,毕竟它是陕西第十二棉纺织厂,准确地说是宝鸡申新纱厂历史链条上的重要一环,如织布机上飞流直下三千丈的坯布,会被印染加工制作,最终以外在的形式神话一样的不朽。

  而我已非那时的我。
                         2018/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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