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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故乡“之二:粪土

2020-09-17抒情散文刘彦林
突然想起毛泽东《沁园春长沙》中“粪土当年万户侯”来。仅此一句,就把他少年时代的豪迈气势,对自己文韬武略的自信展现的淋漓尽致。我对“粪土”一词的偏爱,源于我是农民的后代——出生在穷乡僻壤,成长在大山旮旯,焉能不熟悉“粪土”呢?我也对农谚“庄稼


  突然想起毛泽东《沁园春•长沙》中“粪土当年万户侯”来。仅此一句,就把他少年时代的豪迈气势,对自己文韬武略的自信展现的淋漓尽致。我对“粪土”一词的偏爱,源于我是农民的后代——出生在穷乡僻壤,成长在大山旮旯,焉能不熟悉“粪土”呢?
  我也对农谚“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的感情颇深。由于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和邻居经常念叨,这句话也逐渐深铭于心间了。“粪”:粪便。“土”:泥土。它们一经组合,立刻成为农人眼里的宝。没有泥土,庄稼无处扎根;没有泥土,农人凭啥安身立命?而缺少了“粪便”,那些养活人的嘉禾,又怎能枝干壮硕、绿叶繁茂和籽粒饱满呢?后来,氨水、磷肥、尿素、磷酸二氢钾、碳氨等化肥相继替代了“粪土”,可是在祖辈的记忆里如何也没法和“粪土”相提并论,尤其在我的孩提时代,与粪土有关的事也如峁梁上的马刺芥花一样醒目,令人挥之不去那种朴素而独特的色彩……   那些年,农村人对粪土爱得偏执而执着。为了多打几担粮食,粪土被上升到“命”的层界。积攒粪土的方式,主要有“自产”和“外援”两种。“自产”,依靠的是人的力量。从人们认识到“粪”是庄稼丰产的好帮手起,厕所这一辅助设施应运而生。在院畔附近,找一块四五米见方的平地,栽几根木棒,绑几根横担,围上一圈玉米秸秆,中间挖方起土,掏出一米来深的坑,上面用横担木椽,就是一个简陋而实用的茅厕。家里的人,有尿去尿在那坑里;要拉屎时,进去蹲在横担上,一点不剩地拉尽。夜里怕冷,女人娃娃尿在瓦罐里,老汉孙子尿在夜壶里,清晨起来悉数倒进茅坑。有时,若人在邻家串门子,或在村口的麦场上侃大山,感到有拉屎尿尿的意思了,就找个借口溜回去,硬是把这个包袱卸载自家的粪坑里,还教导女人娃娃叫“肥水不流外人田”。至今记得爷爷讲过一个故事:有个过路的脚户,一路行来饥渴难耐,敲开一家地主的门讨要吃喝,而地主发话饭可以放开肚皮吃,但要跟上长工干三天农活才能离开。脚户应得唯唯诺诺,饭吃了几大海碗。第二天鸡叫时,管家去喊他出工,发现人跑得没了踪影。禀报给东家,地主却呵呵一笑:“没啥。他吃下的,全会拉在我家的地里”。原来,方圆百里的农田都是这个地主家的哩。   “外援”的途径,比较多样化。除了人的粪便,乱跑着觅食的鸡鸭拉在院里的,狗猫躲着人拉在墙角的,也要用铁锨连土铲起来倒回粪坑。火盆里木柴燃烧的灰烬,灶膛里柴草烧锅留下的草木灰,炕洞里积攒下的灰渣,也要掏出来倒进粪坑。这些草木灰和人粪尿相互溶渗、融合发酵,味道浓,肥力足。人口多家口大的人家,粪坑满得要快,否则,积攒够一坑粪得多花些时日。要耕田种地,不养牛不行。八十年代初,实行土地承包、分产到户,村子里的土地、粮食、农具和耕牛等分到各家各户名下。当时,我家分到一头草驴和它怀在肚里的驴仔。爷爷、父亲求人借钱,从交易市场买了一头雌牛。原想着牛下了牛犊,家里就会有一对牛,耕田犁地则有了依靠。可是,给生产队当过饲养员的爷爷上了人家的当,这头秦川牛虽是“女儿身”,却没有能力产牛犊,是村人眼里的“差牛”。如此,这头牛只能和那头驴搭对配合。有了它们,也能多积攒一些粪便。
  作为汉族人,可以吃猪肉。在物质匮乏的年月,吃肉要凭票购买,还得有那份余钱。原本靠工分吃饭、穿衣和礼尚往来,哪一样也得花钱,留给吃肉的钱少得微乎其微。农人自有聪慧头脑,轻而易举找寻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养猪。如此,每年春节前,可以杀一头年猪,让家人饱饱口福,也让新的一年有更多的回味;如果人手宽余,还可以养一头“牙猪”,来年草食丰沛的月份卖给养猪场,可以获得几十块或百十来块的“外快”,添新衣,买新鞋,缝新被,孩子们上学的书学费,平时买铅笔、作业本也不用向邻居借钱。这些养在猪圈里的牲畜,也会积攒下不少的粪便,也是粪土的有力“外援”。   除此,还有几种“外援”的途径,可命名为“拿来主义”。爷爷对粪更是爱得舍我其谁。在农闲时节,他每天会在村子里走一遭,出门从来不空手,总提着四叔编的粪箕。他的目光似乎比别人敏锐,走着走着就会从路边的草丛里发现一坨牛粪,用小锄头轻轻地一钩,那牛粪就乖乖地跳进了粪箕。走一圈回来,粪箕里不论收获多少,他都会倒在粪堆上。爷爷有回听人说,县城的某单位的要叫人掏粪,他就主动找上门去提出不要工钱,但要让他把粪拉回去。人家一听,自然乐意。爷爷像捡了金元宝,让我帮着牵驴、看车,他装粪、掌辕。一趟县城,来去将近三十里,我跟着跑了几个晚上,心里老大的不舒服——那粪味,很让人生厌,而爷爷看着粪堆增大了,眼角眉梢都荡漾着笑意哩。也许,他看着粪堆的时候,眼前浮现的却是绿油油的麦地,葱茏的玉米和高粱吧……   粪便多了,庄稼丰收的希望增大了。爷爷似乎从来都不满足,祖祖辈辈务做庄稼的农人总也不满足。在他们心中,需要更多的农家肥,生活的憧憬实现的机率就会大幅度提升。泥土,也被作为另一种“外援”参与了进来。每隔一两个月,爷爷央及父亲或者四叔,从村头的取土场挖一堆土,打细、晒干,然后用驴驮回来,或者借一辆架子车运回来,给茅厕、牛圈和猪圈逐个垫一层干土。撒在粪坑里的土,可以裹住粪味扩散,也有保存肥力不外泄的目的。垫在牛圈、猪圈里的土,牛啊猪啊在踩踏的过程中,土和粪便深度混合,也是增加粪土产量的极好方式。当然,粪堆上也要撒上一层土,保墒是一方面,防止雨水的浸淋和冲刷又是一方面。为了能积攒一个大粪堆,全家人耗费了不知多少精力。   村人安寝的地方是一方土炕。土炕易返潮,得用柴草烧热。夏天,可以隔五六天烧一次,只为驱赶潮气;春、秋季节,三天两头要烧,而酷寒的冬天,得每天烧才能保持暖烘烘的状态。一方土炕,烧上三五年,炕洞里会积存厚厚的烟洙,弄不好会被火焰引燃,烧得太旺也可能引发火灾。由此,得拆掉旧炕,旋即在原处盘一埔新炕,而旧炕退下来的泥土、胡基打碎打细,也被补充进了粪土的行列。   家里有一个大大的粪堆,爷爷这个一家之主的心里才会安然。而有一件事,也证明爷爷对粪堆的感情有颇深。二姑到该出嫁的年纪,时常有媒婆上门说亲事,爷爷发话得去瞧一瞧才能定夺。凑个空闲的日子,爷爷喝完奶奶熬的一罐炒茶就出门了,晌午饭时已经返回来坐到了火盆旁,美美地把水烟瓶吸得咕嘟嘟响。奶奶问他去看得可曾合意,爷爷回答的很干脆:能成!奶奶又让他说说那家人住了几间房,家里摆着什么大件的家具,喂了几头大牲口什么的。爷爷的回答:没进院,我咋知道?奶奶就有点生气:闺女的终身大事,你却去看了个屁胡子!爷爷这才说——他在那家门口看到一个全村最大的粪堆。粪堆大,人就勤快;人勤快,啥都会有。后来的事实,也确证了爷爷当年的判断。多年以来,二姑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只不过,爷爷以“粪堆”看女婿的绝招,一般人不敢轻易效仿。这件事又侧证了爷爷对粪堆的感情,不是每个农人都能相比肩的。   一年积攒下的粪土,是来年粮食丰产的保障。鸡粪的臭味很冲,用它种的辣椒味道辛辣而持久;春韮追肥,覆盖上一层干牛粪最适宜,保暖和催长皆有效果;种白菜、萝卜,或是栽种葱、蒜苗、扁豆、瓜果等蔬菜,施上较纯的猪粪最好。种土豆、玉米,撒在钁头窝里的和用粪箕撒在犁沟里的,是各种粪便加泥土混合而成的粪土,不仅可以保墒,还肥力持久。在化肥比较匮乏的年代,上足底肥后就等着庄稼出芽齐整,根扎的深而稳妥,枝叶和颜色更加纯正。而后来,农家肥的产量逐年递减,种小麦、玉米的底肥只能以磷酸二氢钾或是二胺代替,锄二遍玉米和给小麦撒接苗又以尿素代替。小麦割了,种黄豆;黄豆割了,再种小麦,或者把秋地留下来年种玉米。如此稠密的播种,土地得不到休养,变得越来越挑剔,中途不施以化肥,扬花灌浆就会推迟,产量自然又令人担忧起来。   每年冬天,积攒的粪堆要翻晒好几遍,打得细碎而匀称。距离田地百十米的地,靠人力背到地边,十来分钟一趟,这种活我也干过,只不过个子矮,力气小,只能背上七八锨,人却累得呼吸粗重、汗水满脸;距离更远一些的,四叔赶着毛驴驮到地里,每隔几十米倒一个小粪堆,到散粪时也能省不少气力。如果通架子车路,就装满一车,运到准备种玉米的地里。那些年,爷爷对粪土超乎寻常的热爱,父亲、母亲、四叔和四婶等一家人,也为积攒和运送粪土出了不少的力,受了不少的苦累,当看着摞成堆的粮垛子时,也都理解了爷爷对他们的凶狠是为了啥,也更加敬佩作爷爷的眼光和持家的能力——有了足够多的粪土,才能有越来越富裕的生活——这话就是真理哩。   每次想起“粪土”这个词时,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热爱“粪土”的爷爷,以及他引领着我们这个“客家人”追求粪土的记忆,心中就充满了对粪土的虔诚的敬畏和感激,也充盈着对九十二岁离开的爷爷的感恩和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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