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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D先生一个人的浮世清欢

2020-09-17抒情散文周施梅
D先生在乡下有处带院子的房子,他一个人在那里种花种草,养鸡养鸭,过着令很多人向往的世外生活。我与D先生起初并不认识,只是听朋友经常说起,也就不曾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更不知道他那个带院子的房子的具体位置和情景,只知房子是在不远的乡下。但这并

D先生在乡下有处带院子的房子,他一个人在那里种花种草,养鸡养鸭,过着令很多人向往的世外生活。
  我与D先生起初并不认识,只是听朋友经常说起,也就不曾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更不知道他那个带院子的房子的具体位置和情景,只知房子是在不远的乡下。
  但这并不妨碍我对那个地方的想象。想象那个地方是在极偏僻的乡下,屋子是低矮的老房子,院子里栽了些花,种了些菜,土墙上有些藤蔓探出墙来……想象毕竟有限,D先生带院子的房子就像梦里的模糊情景,在脑海里浮现时,是笼统而不甚清楚的。
  春天来了,桃花谢了,杏花又开。友又说起D先生,说她前几天刚去过D先生那里,那里有山有水,院子大大的,在院子里就能看见外面的风景,院子里还有两棵老杏树,这时开花了……
  乡下一个有两棵杏树的院子,此时树上开着雪白的花儿,坐在树下,握一卷书读,远处山峦起伏,树木萌绿,耳畔微风习习,不时有几片花瓣飘落……哦,这该是多么美的情景!我从想象转为向往,喃喃地说了:“真是不错哦!”友见我发生了兴趣,就约着周末出去游玩时顺便去D先生那里看看。
  于是,春天的一个星期天,上午大约九点左右,几个朋友就一起开着车,兴冲冲地去乡下,然后,就到了D先生那里。
  原来,D先生的房子就在城南不远一个小村子里,开车也不过十几分钟就到了,算不得偏僻,却很幽静。村子建在一个东高西低的坡上,地形凹凸不平坦,也就有十几户人家,不规整的错落在不同位置上,大多还是六七十年代的低矮老房子,屋前屋后栽的杏树、桃树和樱桃等树木也有些年岁了,杏树树干褐黑苍劲,树枝曲折伸斜,上面开着一朵朵小白花的,被阳光映照着,晶莹透亮,非常有质感。这个城外不远、被树木掩映的小村庄,看上去古朴而宁静,诗意俏丽,难怪D先生选择这里。
  村子里的小路弯弯,像一首起起落落的小曲子,延伸到D先生的院子前就戛然而止了。D先生的院子在村子最前面,路东边就是他的院墙,站在院墙外的路上,伸手就可触到从院墙上探出的开着小白花的杏树枝子。院子东面是个山坡,山坡东面是延绵的大山,山下是一个水库。院子南面是一片田地,再远处些就是起伏的山岭,山岭上是些槐树。
  D先生的大门前也还有路,但只是几条小路,沿着小路,可以去田野,也可以走到南面的山岭,走到东面山坡的高处,还可以走到山坡那边的水库边。
  院子果然很大,停着D先生的车,一辆白色的越野车,洗得干干净净。院子中间是一条小径,小径西边是菜畦,种着菜,也长着些花草;东面有个小巧精致的木秋千荡椅,旁边还有一个绿色的长条木椅子。
  走进大门时,我的目光掠过两棵满树花开的杏树,一眼就看到D先生的房子。
  那是一个非常可爱的灰颜色的小房子。
  宽大院子的尽头,灰色的小房子像火车遗落的一节车厢,安静地沐浴在阳光里,让人一下子就感觉到那是个温暖所在。
  这座房子实在是出乎我的想象。它既不是低矮的农村老房子,也不是高大宽敞的红瓦房,更不是当今农村时兴的二层楼。那是个特别的小房子,用长方形的集装箱改建而成,喷涂了灰色的漆,按了门窗,坐落在院子的最北面,屋前,两棵老杏树的树枝横斜在屋檐处,屋子东面,还有一棵大树,有着高耸入云的感觉,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一棵春树。
  正有些目不暇给,这时,D先生微笑着向我们走来了。
  年逾五十多岁的D先生,看上去也就是四十多岁,健朗结实,和蔼可亲,又带着些绅士的含蓄。从他老远就伸过来的手上我感到了热情和友好,也在握手的瞬间惊讶于他的手所具有的力。那双手,宽厚有力,就像乡下那些经常做农活的壮实汉子的手。D先生其实是个城里人,不仅有着城里人的审美要求和讲究,还有着一股子不同于一般人的浪漫和雅兴。抛却城里的优越生活条件,在乡下购置了这样一个去处,过着他喜欢的生活,真有点“将日子过成诗”的感觉。只是,在很多人看来,他的浪漫诗意生活有那么一点缺憾,那就是,缺少一个美丽可爱的女主人。
  D先生微笑着与我们握过手之后,就把我们引到了他的小屋里。屋子空间不太大,中间隔开,外面就成了一个待客和兼做厨房的地方,里面是卧室,仅仅放上一张双人床,床铺收拾得干干净净,床单平整得连一个小皱褶也没有。床头边是一个小柜,上面有个小台灯。床脚处是个简易的衣柜,还有个电视。想必D先生晚上是依在床头上看视的。
  我们先是在兼做厨房的小客厅喝茶,然后又将小茶桌挪到外面的杏树下,因为在开着花的杏树下喝茶,是平时很难有的机会。虽然D先生认为在屋里喝茶是他最隆重的待客方式,我们还是希望将小茶桌挪到外面的杏树下。于是,D先生顺从我们的提议,将小茶桌放在了杏树下。
  几年前曾在一个乡下朋友家的紫藤树下喝过茶,于弥漫的紫藤花香里享受了一段不寻常的时光。然而,在开着花的杏树下喝茶,还是第一次,感觉自是又不一样。
  春花烂漫,最喜杏花。杏花清丽,有着梅花一样的雅静,一朵朵小巧的花在没有树叶的枝条上悄然无声地含苞绽放出脱俗的美丽,是一种独自清欢的姿态。今人喜爱杏花,古人亦对杏花青睐。唐代诗人罗隐在《杏花》中写到:
  “暖气潜催次第春,梅花已谢杏花新。
  半开半落闲园里,何异荣枯世上人?”
  罗隐形容杏花开出了一种新意,而庄子则认为,杏是具有神圣气息的。还有孔夫子讲学的杏坛,据说是一遍杏林,杏树环绕,众弟子在林中读书,孔夫子在花影中抚琴而歌,风吹花落如香雪,琴声歌声绕林过。这情景,画意得让人神往。
  似乎是暗合了神往的情景,杏树下,细风徐徐,几片花瓣飘然而落,有一片竟落在茶杯里。抿一口,茶香里氤氲着杏花的清香,哦,这是杏花茶了。
  开到荼靡花事了。杏花开过之后,春天的盛大花事基本就结束了。暮春里,三五好友,在开着花的杏树下饮茶,清风徐来,偶有花瓣飘落;远处起伏的山峦,树木丛林,山野村庄,无不尽收眼底。我不知如何形容这时的心情,只觉奢侈,又疑为是梦境。
  喝了一会儿茶,D先生就跟几个朋友去整理他院墙的一个缺口,我则给负责做饭的女友打下手准备午饭。我们边聊边摘洗蔬菜,开始煎炒。女友非常能干,做事又麻利,等到他们干完活,午饭也做好了。
  午饭不仅丰盛,也洋溢着浪漫气氛和小资情调。杏树下的茶桌干脆做了餐桌,任飘落的杏花花瓣落在盘中的菜肴里。D先生拿出了法国干红葡萄酒和玻璃杯,每个杯里斟上小半杯,像一段缠绵悱恻的往事等着品尝回味。
  也许红酒的介入会让气氛变得更随意,甚至因此滋生一些诉述心情,也或者是因为我是初来,D先生想做一个自我介绍,于是,酒杯里又倒进两次红酒后,D先生说起了他的生活过往,也谈到了些城里熟悉或陌生的人事。
  D先生早先并不是单身,与一般人一样,在应该结婚的年龄结婚,顺理成章地生子,只是,妻子与他相敬如宾地过了十多年,承受了一番疾病的痛苦后,抛下他和年幼的儿子,离开了这个世界,留给他的,是独自抚养儿子的含辛茹苦和孤独。而今,妻子已离世十几年,儿子也已长了成人,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十几年来,D先生时常梦见妻子,还是他们往日的一起时情景,“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梦醒时分,自然是生死茫茫的凄楚。期间,不是没有再婚的机会,但D先生大多拒绝了亲朋友好的撮合,究其原因,起先是他不想让儿子有后妈,再后来,或许是对妻子“不思量,自难忘”吧。当然,也不排除有可能是一直没遇上合意的。
  据说,有那么几次,D先生的院子出现过女人的身影,但D先生并未公开女人的身份,因此,对于出现在这里的女人,也不过是好事者站在山坡上向D先生的院子里翘望所看到的不甚清楚的情景。至于所看到的女人是何样的容貌和脾性,以及其它情况,根本没有机会了解,再加上D先生对此虽不否认,也是守口如瓶地任凭他人猜测,因此,外人也就无从得知了。
  不过,院子里缺少一个女主人,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对D先生的生活影响太大,反倒让他有着充足的自由支配的时间去做喜欢的事情。譬如,这个春天,他想在院子的西面栽上几株牡丹,一大早就去买来栽上;看着东面应该再栽几棵樱桃树,春天来了就赶快栽植。村子里有人吆喝:“小鸡来呵,好小鸡来!”他就发生了兴趣,想着他养的母鸡早就开始下蛋,羽毛光亮的大公鸡,每天早上打鸣的声音特别洪亮,让他一下子就从梦中醒来。咦!不买小鸡了也得买几只小鸭小鹅呀!于是,逢集时,他也像村民一样去赶集,果真带了几只小鸭回来,养了一个星期就见长,圈在他围起来的小地方,见了人来,它们嘎嘎叫着,慌张歪扭的走着,躲挤在一起,样子可爱又惹人怜惜。过了几天,他又买回来几只鹅。
  还有,他不仅养鸡养鸭养鹅,还养了羊和狗,而且是好几只小狗!他一旦需要出门离开这里,会惦记它们。最让他最惦记的,是那只名叫海瑞的小狗。海瑞是他从一农户家要来的,是什么品种,他也说不上来。海瑞长得小小的,看着憨头憨脑,却是顽皮,伶俐可爱,不管见了谁,它就像个趔趄着跑过来希望被抱一抱的小孩子,憨态可爱的样子谁见了谁喜欢。D先生说起海瑞时,嘴角漾起的笑让人觉得他说的是不是一只小狗,而是一个可爱而又任性的孩子。
  傍晚,D先生就开着他的白色越野车从城里赶回他的小院子,每个清晨,他都早早起床,喂鸡喂鸭喂羊,浇花浇菜,在院子里忙个不停。小院子里的一切无不按照他的想法逐步实施完善,所有的安排和实施恰好是因为他的单身处境的自由。这种情况下,很多人会觉得,如果哪一天,这里有了女主人,即使是一个十分善解人意的女人,大约他的每一个想法也得征得她的同意,甚至朋友们来玩耍也不那么随意了。这样一来,包括D先生自己,多少都有些担心目前的惬意生活会因为一个女人的出现而改变。因此,大家一方面关心地催促他该再找个女朋友,另一方面,又似乎习惯了他的单身生活,心底私下又不那么愿意他真的有女朋友了。
  英国作家毛姆在《月亮和六便士》里写到:“仁慈的上帝指定世间某些男子必须过着单身的生活,但他们有些人由于自身的原因,或者由于他们无法抗拒的外部原因,竟然违背了这种旨意。世上再也没有比这种结了婚的单身汉更值得同情的人。”我们无从得知,也无法想象,倘若D先生果真找到了合意的女子,之后的生活会是如何。
  也许,D先生注定要过这种单身生活,这种单身生活让他饱尝静夜孤独滋味的同时,也拥有了很多人不能拥有的浮世清欢。
  如今,我终是知道了D先生乡下的小院子的情景,从模糊的想象变清晰的现实。只是这清晰的现实又为想象注入了活力,在离开他那里的路上,我不知道脑海里那些像风景片一样闪过的,究竟是真实情景,还是我的想象。
  在我们走后的第二天,D先生去东面的水库捞了很多小鱼,还拍了视频发到群里。那些活蹦乱跳的小鱼儿可爱极了,让我们恨不得再去,亲眼看着他捞,但是,D先生并没有让我们去的意思。于是,朋友就有些酸酸的说,小心捞到鲤鱼精哦!
  之后,D先生忽然就销声匿迹,没有了消息。莫非D先生果真捞到了传说中的鲤鱼精?我们开玩笑地猜测着,心里其实都在想,让D先生沉默的原因,或许是有个可爱的女人出现在了那个浪漫诗意的小院子里了吧?也或者,根本就没有什么女人,只是D先生忙着上班,下班后又要忙着院子那些花草和可爱的小家伙们,无暇顾得上闲聊。
  回想那天,喝了两杯白酒、又喝了几个半杯红酒的D先生竟没有一点醉意,清醒得就好像根本没喝一样。他说,很多个寂静的夜里,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远处的山峦树木皆隐在夜色,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院子里的几盏灯孤独的亮在黑夜里。他不想睡,就那么安静地坐着。
  在很多人看来D先生是孤独的,可是,他好像又宁愿这样孤独着,似乎在看似孤独的生活中享受着一种独欢。
  叔本华认为,平庸之辈,就像俄罗斯的兽角乐器,需要凑在一起才能吹奏音乐;思想丰富之人,就像是独自演奏的一架钢琴,本身就是小型乐队。
  D先生是不是像一架独自演奏的钢琴,也许我们还不够清楚,但他让我们知道,原来,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充实,这样浪漫。人生的路说漫长很漫长,说短暂也很短暂。很多时候,正如林徽因所说,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约好同行的人,也许有一天,蓦然回首已经不见。红尘陌上,独自行走,绿萝拂过衣襟,青云打湿诺言。山和水可以两两相忘,日与月可以毫无瓜葛。那么,独自行走的日子,也可以试着奏出一首动听的曲子。
  因为,一个人的浮世清欢,一个人的细水长流,也是对生命的一种热爱方式和珍重。
  而D先生,他独自一人生活的态度,想起时,犹如一阵动听的音乐从远处隐隐传来,让我的心灵刹那间起了震颤和感动。
  (施梅写于2017年4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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