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散文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散文阅读 > 抒情散文

抒情散文

‘梦故乡“之三:嘉禾

2020-09-17抒情散文刘彦林
《说文》中释“嘉”为“美也”;《尔雅》中却释作“善也”。“禾”,本义为“谷类作物的总称”。《诗经七月》有“禾麻菽麦”,徐光启《甘薯疏序》有“岁戊申,江以南大水,无麦禾”,聂夷中《田家诗》有“六月禾未秀,官家已修仓”,这里的“禾”皆指“庄稼”

《说文》中释“嘉”为“美也”;《尔雅》中却释作“善也”。“禾”,本义为“谷类作物的总称”。《诗经•七月》有“禾麻菽麦”,徐光启《甘薯疏序》有“岁戊申,江以南大水,无麦禾”,聂夷中《田家诗》有“六月禾未秀,官家已修仓”,这里的“禾”皆指“庄稼”。“嘉”与“禾”组合在一起,就是“美好的庄稼”吧!


  自从神农氏把“嘉禾”从百草中遴选出来,它们就以献身的方式哺育着生活在广袤土地上的民众,几千年来为此而付诸过努力的“庄稼”又怎能确知其数呢?正因为庄稼在人类生息繁衍的进程中是最强有力的依靠,“庄稼”自然也博得了人们真诚的敬重、爱戴和虔诚的感恩,在他们眼里生根、发芽、成长、扬花、灌浆、结实的“庄稼”不可质疑也很“美”——不仅形象美,品格也很美。“嘉禾”,怎能不美得让人心生怜爱,怎能不美得让人肃然起敬呢?何况,我还是一个不知不扣的农民的后人!


我对庄稼的爱向来毫不含糊,但要真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却又觉得不知从何说起——爱的深沉,爱的不由分说。稍一思索,便知究竟自己不是一个真正的农人;随着离开生长在故乡土地上的庄稼的时间越久,我的心间就越多出了一种对庄稼“雾里看花”的错觉和感慨。然而,我又怎能不对庄稼怀着深切的感念呢?


在呱呱坠地的那刻起,我的命就注定要和庄稼休戚相关。转瞬间,已是四十年时光流转,当年还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如今也有为数不少的白发平添鬓角,而我离开哺育过我的少年的土地和稔熟的庄稼,少说也有二十多个年头了。每当在异地他乡有庄稼地闯入视野,每当夤夜思念故土和父老乡亲,每当购买的面粉再也品尝不出原有的醇香,我的心海间骤然跃升起浓稠的难以稀释的愁思。难道一个人离开了故乡,也就把曾经的美好记忆丢失殆尽了吗?哦,那些嘉禾真的就离我远去了吗?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惆怅啊?


我出生的日子,故乡土地上的麦子已经杏黄,散发着迷人的气息。那天下午,母亲寻猪草时,顺带割回了几把新麦,塞进灶膛里的热灰烧熟后,用手揉搓,吹净麦衣,品尝到了持久的新麦之香;深夜,我就降临到这个世界上,也许我是跟着母亲深爱的那一缕麦香寻根溯源地找到自己的出生地。事实上,我的命和麦子紧密相连。我肖牛,而牛的使命就是耕耘田地和播种庄稼,毫无怨言地帮助人们从土地的口袋中多掏挖一些在农人眼里比金子更珍贵的“粮食”——庄稼之果,那才是一头牛的职责。


我出生了,故乡山野上农田里的麦子迅速成熟。在艳阳的照耀下,麦子周身黄亮,散射着金灿灿的光芒;夏风吹拂,携带着麦粒的诱人气息,把这久盼的欣喜传递到大山的沟沟壑壑,也传送进期待许久的鼻息间,在每个人的心田上涤荡着丰收带来的欣悦。然而,接下来的忙碌,却让人们饱尝了劳动的繁重。收割麦子,那是和汗水掰手劲的活计。天一麻麻亮,全家的劳力上地,挥动臂膀,把齐腰深的麦子揽入怀抱,用锋利的麦镰隔断麦子和泥土的脐带关联。每割上几大把,便捆扎起来。随着镰刀的挥动,麦子齐刷刷倒伏。太阳酷烈,晒得人头脑发昏,草帽也遮挡不出多少荫凉。即使歇息,也仅仅喝上一杯清茶,吞咽一个白面馒头,然后擦去额头上滚豆子般的汗珠,继续弯腰弓背,对着土地虔诚地顶礼膜拜。手头动作麻利,人也正值壮年的人,不出一个上午他身后站立的麦捆,已经有上百个了。如果起早贪黑,一亩多地的麦子,就会对他俯首称臣。


一边收割,打碾的事也不能耽搁。距离碾麦场近一些的麦捆,用背架背到已经修整平坦的麦场上;远一些的麦子,就借助驴的力量驮运;更远地块里的麦子,要是通着农路,架子车就能派上用场。每隔几天,摞成垛的麦子足够了,要凑着天气晴朗碾上一场。麦子摊好,每碾上一遍,要用麦木叉翻一次,帮着麦子翻身,让另一面再领受光照。翻过三四次,就起场,挑麦秸,扬场,装麦,碾麦的步骤宣告结束。当看着一麻袋一麻袋的麦子,全家人的脸上掩藏不住笑意。割麦子最忙人。奶奶常说:“割麦天,忙死人,秀花女儿也请出门”。早些年,还用牛拉着碌碡碾场,牛走的慢悠悠,赶牛的爷爷挥动皮鞭,时不时地喊几句酸味儿的山歌,仿佛时光又返回到了遥远的古代。随后几年,麦客也见不到了;村子里的拖拉机数量增多,拖拉机便替牛碾场,效率也大大增加。再过几年,打麦机又替下了拖拉机,只要提着口袋盛麦子就行。最近几年,联合收割机又参与其中,割麦子再也不用出大力。几亩地的麦子,一半个小时就收割完结。随着农业机械化步伐的加快,麦镰、背架早已弃之不用,碌碡也被搁置在草丛里,古老的民歌更被就此断绝。甚至,像“卧镰”那样的日子,在人的心中也没了庄严的仪式感。人只要等着晒晒麦子,过过风车,就可以颗粒归仓了。


麦子收割接近尾声时,播种黄豆、小豆的事也刻不容缓。如果家里的麦地多,也要留出种点巴山豆。黄豆、小豆收成好,可以增加经济收入。黄豆做豆腐,也生豆芽,更是酱油的主要原料。小豆的用途范围较窄。而巴山豆,是给家里的驴补充体能用的。刚分产到户的那几年,驴不仅要和牛一同耕地,还要冬天驮粪、拉车,不喂些巴山豆、高粱之类,劳动时就使不上劲。而牛受生理特征所限,面食不能多吃。但它们的辛苦劳作,爷爷始终铭记于心,表示感激的方式就是用开水烫一盆麦麸汤。过年时,专门让奶奶蒸一锅馒头,给牛啊驴啊的亲手喂着吃。看着牲口的咀嚼的样子,爷爷的嘴角洋溢着微笑。


耕地的活也一茬跟着一茬。当黄豆、小豆两三寸来高时,母亲、四叔和姐姐去锄地,目的是帮着松松土,铲除随风见长的杂草。在庄稼人眼里,杂草侵占庄稼的养分,心里甭提有多难受了。可是,草的再生能力强,苦苣、刺芥、荠菜、霸地草、麦蒿、燕麦、黄蒿、艾蒿、鬼针、半夏、牛蒡叶等等,真是见缝插针,不狠心断根怎么行呢?田间管理,像跟草们打一场战役,“庄稼保卫战”势在必行。刚除完第一遍,第二遍也紧密锣鼓。好在,只要让黄豆、小豆和巴山豆把草的嚣张气焰压下去即可。实在不行,还可以喷洒上杀草剂。到豆类庄稼分叉、开花和结籽前,也可以撒一遍尿素来接力,或者喷洒一遍“追肥宝”,定能获取黄豆、小豆的大丰收。颗粒饱满,色泽白皙,满晒席的豆粒像一粒粒珍珠,家里人心里的那个喜悦啊,简直不知道怎么表达才好哩。


刚忙完豆类庄稼的收割打碾,播种小麦的活计也闪亮登场。家乡地处大西北,属于温带气候,种的是冬小麦——跟节气寒露下种,越过冬天的休眠期,到来年的春天拔节起势,盛夏时节才能收获。播种小麦,要是天气晴顺,十来亩小麦也没啥种头。撒籽种是技术活,不能太稠也不能太稀,稠则麦子长不高,易生瘪籽,太稀穗头太少,会导致歉收。麦子是主粮,若减了产,会受穷一年的。要是碰上多雨,就让人烦恼不已。秋雨绵绵,土地松软,牛没法下地,只能在心里念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祈祷她大发慈悲让天气放晴。有时候,眼看着时令就要错过,爷爷的心里焦急不堪,就领上一家人,身披雨衣,挥动镢头,靠人播种,我自然也参与其中,人脸上的汗水和雨滴混合而流,比个落汤鸡还“苦命”。庄稼是农人的命根,再苦再累也要把它侍弄好。而庄稼也有情感,懂得人们的心愿和期盼,只要不受恶劣气候摧残,定会回报以丰硕的粮食。


等上十来天,播下的麦子脆生生地映亮了人们的眼瞳。之后,抽空播种的油菜,也把绿茵茵的叶子撑得圆圆的。等到来年春雨浸润,小麦咯吧咯吧地拔节,油菜也刷啦刷啦地开出黄灿灿的花。过上不久,小麦扬花灌浆,油菜结荚生籽。搭上五月的头儿,油菜就该收割了,小麦也丰收在望。为了不耽误农时,须得错开繁忙季,先把小地块的油菜收割堆在院子里,随即小麦的收割大面积的铺开,和村人一同上演热火朝天的夏收赛事。农事也跟随着季节轮回,周而复始地演绎传承千百年的进程,就在这个转换中,把一个个壮年推送到人生的暮年,又迎迓来健康成长的新生命——这就是代代延续着的人生命题吧。而每个农人热爱庄稼的心态,任何时候都始终如一,不曾有过丝毫改变。


在小麦拔节之际,播种玉米的事悄然进行。田地已在去年冬天翻耕过,土坷垃打过了,也磨得扎实,土壤接纳了丰沛的雪水,墒情饱满,湿度正好,土温适中。扛上木犁,赶上耕牛,让犁铧打开土地的子宫;我走在犁沟里撒种,四叔用粪箕给玉米施肥,母亲、姐姐挥动镢头敲打土块。一块地种完后,让牛拉上木耱再细细磨上一遍,土地就平展得如一匹顺滑的绸缎。稻草人也插的到处都是,可鬼滑的喜鹊照常来偷吃。我的任务就是坐在田边,防止它们偷走种子,喊啊唱啊的,投掷石块的办法都使上了。时隔十来天,玉米的嫩芽钻出地面,嫩绿而憨朴,绿得人心里暖融融的。不出一个月,就长到一扎来高。锄过一遍,第二遍跟随其后。为了赶在麦黄前给玉米施上肥,活计也真是多如繁星。庄稼养活人,这份情恩重如山,而人对待庄稼也不懈怠,给它们除草施肥,甚至干旱的年月浇水,对庄稼打心眼里感恩戴德!


嘉禾——美好的庄稼,十多年和你相知相惜的经历,也让我把你的一切清晰地储存进了心灵深处,就像烙印在人们心中神圣的图腾那样,苍翠而永恒,茁壮而亘久……



文章评论